凉风穿身而过,淑雯缩了缩脖子,拿着风氅快步登上高楼。看见慕容泓灏站在窗前,还是之前的姿势表情,幽幽一叹,走过去,将风氅披到他肩头,“先生早走的看不见了,您站在此处,别惹了风寒。”
“你可曾看到过爱人远走。那是种怎样的心情。是疼痛,是不舍,还是无奈?”拉紧风氅将自己冰凉的手指藏在里面,悄悄暖着。
“我不曾经历过,所以不知。”淑雯为他系上带子,触碰到他的手指,稍微顿了顿,握进自己的掌心,仰着脸,在他的眸底映出一抹灿烂的笑,“还有一个背影,总好过一切成空。”
诧异在慕容泓灏的眼底一闪而过,瞬间被温暖的笑意取代,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轻拥着,望向远方,“淑雯也该遇到一位倾心的人,你足以得到完满的爱。”
“若真遇着了,我定不像公子那样,爱的疼痛折磨,白白的浪费大好光阴。”淑雯将头埋进他怀里。凉意早已褪去,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包裹着所有的不安。我三生有幸,竟听得到定轩公子,跳动的心事。
“你若醉在我怀里,我可又多了罪孽。”慕容泓灏拉着她,就往楼下走去,“大好光阴真真不可辜负。不然,这会儿的心疼,怕要天长地久了去。”
看他学着自己的口气和动作,淑雯掩口轻笑,稍稍放下心来。有心玩笑,就是少了离别的苦,只是,我们谁也解不了这个心结。
“公子。”梦之见慕容泓灏拉着淑雯从楼里出来,看似心情不错,才上前去,行礼道,“贤王在阁里等候多时了。”
“他倒还有脸见我。”慕容泓灏低声吩咐梦之几句,带着淑雯就往穿云阁去了。
到了阁里,一股暖意袭上身,在门前一站定,淑雯就赶忙过去为他脱下风氅,退出门外,对门前的素离、子宁低声吩咐了几句,就往侧院寻梦之而去。
慕容泓灏待房门在身后合上,才举步往内阁走去,看到司徒璞玉坐在书桌前,笑开,“他走了你才来,是怕我反悔吗?”
“岂敢。”放下手中的书,司徒璞玉忙站起身,看着对面站在玉屏旁的慕容泓灏,换下了一身锦衣玉带,如今一袭素色长衫,仍是一样的俊逸素雅。见他笑意甚浓,也以笑回应,“见您如此,便放心了。”
“我不如此,难道要萎顿不振,茶饭不想,生生一副活不了的样子么。”扬扬手,慕容泓灏潇洒的坐到窗前的椅子上,俨然一副浪荡样子,“你早说过,还不是我能明明白白为他的时候。”
“没留住他,也有我的私心。”司徒璞玉也坐过去,叹息,“我虽和璞琁心思不一样,目的倒是相同,便顺水推舟,促成了此事。”
“不是坏事。”慕容泓灏听见梦之在外面求见奉茶,就招呼她进来,待她出去,才又说,“他一心想让我往那高位上去,我们却把君位拱手让给璞璇,他怎能坐得住?他随我到龙谷去,其实早已猜到我想干什么了。你当苏三为何此时才来?不过是让我无法阻拦罢了。留他在南国我本就不放心,到了暮国反倒安全。只是,我不放心苏三。”
“暮国有逸云守着,当不会有差错。”在茶水的氤氲雾气里,司徒璞玉悄悄看慕容泓灏的表情,思索片刻,才小心的问,“对暮国,您有几分把握?”
放下茶盏,慕容泓灏耸耸肩,笑看着他,“你也知道的,他要跟我争的,根本就不是江山天下,却可以搅得人,心头不宁。”
“若没有逸云,这盘棋已全在您掌控了。”司徒璞玉起身,到一旁的书柜里,取出一个金匣,“这金匣,就放在这样的位子,这么多年都没有变。”
“我的心,这么多年,也没有变。”慕容泓灏伸手抚上那金匣细细摩挲,抬眸,看着司徒璞玉,轻声说,“逸云不是我的棋子。这局棋,我是为了他,才争的。”
“不管您是为什么,我都愿跟随。”司徒璞玉将金匣递到他手里,衣袍轻扬,就跪在他面前,“少主,我为您看护的东西,您何时要拿回去?”
“不会太久。”慕容泓灏没有叫他起来,只是看住他,声音清冷坚定,“你记住,我要的只是百姓安宁,不是那个冰冷的位子。”
“是。”司徒璞玉低声的回应,握紧拳头,将指甲掐进掌心,疼痛一片。
“暮国的事不急,”慕容泓灏伸手扶他起来,笑意温暖的在眼底晕开,“玉贤,这盘棋开局了。”
“我们准备了二十年,只待少主一声令下。”司徒璞玉眼底光亮闪烁,笑意停在唇角眸心。
“你还在我身边,真好。”
只要你在我身边,与我并肩而战。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不是我的利剑。你愿为我牺牲,我也想护你周全。你我,不是主仆,是朋友,是至交,更是兄弟。
司徒璞玉心头一暖,有感动瞬间浸遍全身,暖的叫人止不住的颤抖。
这一世,我追随你,是我最正确的选择。
月色如银,笼罩着长街院落,慕容泓灏徐步走在街上,身边只带了素离一人。两人就那样信步前行,只沉默着走路不交谈。
停在八亲王府门前,慕容泓灏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已经快圆了,上元节这么快就到了。转身看见素离已经跟门前小厮递了求见的拜帖,快步往自己身边过来,见她一脸的谨慎,笑了。待她走近身边,伸手拉住她,“你还是这样,看着就叫人紧张。”
“我没有淑雯好性子,保护公子是我的使命。”素离害羞一笑,忙退开一些距离,“公子爱玩笑,可知我们私下多少人骂您浪荡。”
“你倒是敢说。”慕容泓灏手指在她额上一点,笑出声,“脂粉堆里出来的浪荡公子,我还觉得是褒奖呢。”
不待素离再说话,王府的管家就快步从院子里迎了出来,“三公子来了,快,快,府里请。”
“是我来的唐突。”慕容泓灏笑着跟他进了八亲王府,见他带着自己往别院拐,问道,“怎么,王爷不在府里?”
“三公子来的不巧,今晚府里有贵客,怕是要等一等了。请您移步别院,稍作休息。”管家恭敬的回话,脚步却没停。
“有劳管家。”慕容泓灏客气了一句,安静的跟着,心里盘算着那贵客倒是何人。
“公子!”一声轻诧从廊子一端传来,几人都回身看去。只见一妙龄女子移步前来,身上清浅的香气,还有环佩叮当的响声,配着月华花影,甚是美好。
“禧祯?”慕容泓灏回身走过去,在女子施礼前拦下她,“勿须多礼。”
“原以为是我看错了,没想到公子果真已经出来了。”禧祯笑盈盈的看着慕容泓灏,见他满面红光,知他在京司卫也没有受什么委屈,悄悄的舒了口气,侧身对管家说,“你退下吧。”
管家见大小姐与他似是旧识,便没有多问,就作揖退去。
“怎么只带着素离一个人?”禧祯对素离浅浅一笑,才转身领着他们往花园走,“从你们踏进珞城开始,就不太平,怎能这样大意。”
“要是想动手,我还能这样来到此处?”坐到亭中椅上,看禧祯在对面落座,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上次见你,倒是比今天好些,可是受了委屈?”
“听说公子被牵连,大年里被关进京司卫,我着急担心。”禧祯拉素离一起坐下,听见他问,心里一酸,“先生也跟着苏三公子往暮国去了,我就更是放心不下公子,今天听说公子从京司卫出来,悬着的心可算能放下了。”
“我没事,都没事。”拍拍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轻笑,“素离、子宁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不放心?”
禧祯握住他的手,靠近他,轻声说,“我在府里……”
“禧祯。”慕容泓灏抬手打断她的话,摇了摇头,“他是你的父亲,这儿是你的家。我们只是想让你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什么都不要为我们做了,你好好的,就好。”
禧祯握了握他的手,轻轻放开,笑意在脸上晕开,“禧祯知道了。”
“公子。”一直不说话的素离,轻轻叫了慕容泓灏一声,眼角往一旁一瞥,而后起身退到他身后去。
慕容泓灏还没有转头去看,八亲王的笑声就传进耳里,“管家说公子来了好一会子,怠慢公子了。”说话间人已经到了花园里,见他们只坐着也没有茶水点心,就骂起了身旁的管家,“你们怎么也不为公子备茶,这些事还要我一件件交待不成,怠慢了公子,岂是你们担当的起的……”
慕容泓灏冷眼看着,也不说话,倒是禧祯出言劝慰几句,八亲王才作罢。
看着众人在桌上铺陈几样点心,又奉了茶,慕容泓灏大大方方的就坐到石椅上,“从京司卫出来,王爷也是费了不少心力,泓灏不胜感激。”
八亲王看不惯他目中无人的样子,但是碍于风波楼的势力,一直隐忍不发,现在当着禧祯的面,他竟毫无收敛,就觉得自己老脸放不下,正想发作,却被禧祯一把拉住,扶着坐下,“爹爹不知道,我原是先生身边的侍婢,与公子都是自幼相识,他散漫惯了,爹爹不要与公子生气。”
“你这样,早晚会吃亏。京司卫那种地方也没让你反省反省。”听禧祯的话,自己再去计较倒显得小气,只得作罢。
“原是想以此造成他们兄弟间隙,不想你却把我送了进去,我还要追着谢你不成?”慕容泓灏何时跟他客气过,听他数落自己,更是一点儿余地不留。
“你可不能胡说。”八亲王闻言一惊,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看见禧祯,赶忙吩咐,“你回去,我们有事要说。”
禧祯乖巧的福身后,带着素离一起出了花园。
“你说话也不看看人。”八亲王生气的敲敲桌子,看着满脸无所谓的慕容泓灏,“你出来先去了苍山别景,才是奇怪。”
“你们从我踏进珞城开始,或者说在荣城就已经暗里监视我。我做过什么,你们怕是比我身边的侍婢都要清楚吧。”慕容泓灏看着八亲王虚伪的嘴脸,心里一阵恶心,却只说,“我与逸云虽立场不同,但是我早说过,不许你动他分毫,你却还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
“若不是苏沐晨,倒真请他来府里坐坐。”八亲王轻轻一笑,眼神一凛,“你们装模作样的闹成那样,谁知道背地里还是不是瓜葛不清。与其让他留在司徒璞玉那里,还不如在我身边安全。”
“王爷,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而你们想要的,只有我能给你。”慕容泓灏笑着起身,俯看着八亲王,“若是王爷爱热闹,那咱们就往大了闹。”
“别以为我没有风波楼就奈何不了他。”八亲王何时会受他的威胁,冷哼一声,“惠相的事,我还没有好好的跟你算账。”
“倒真是该好好的算算了。”慕容泓灏轻笑,转身就往外走,“告辞。”
素离见他出来,赶忙跟在他身边,轻声说,“禧祯小姐怕会不好。”
“无碍。”脚步没有停,低头在素离耳边轻声说,“查查今晚来的人。”
素离心里明白,面上不动声色,跟着他出了门。
月色这样好,要是没有一场好戏,真是要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