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灏走进百花深处,一座两层的竹楼依水而建,禧祯站在楼上的窗边,微笑着等候,见他走近了,转身就往楼下来。
驻足,回头,看见来时的路上,那一片姹紫嫣红,烛火,花香,美人,这样的时光,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公子,姑娘在候着呢。”子宁靠近慕容泓灏身边,轻轻的说着,抬头便看见已经来到门前的禧祯,对她颔首微笑后就悄悄退下,往院落外面去。
“这么好的地方,光是看看就赏心悦目了。”慕容泓灏迎过去,看见禧祯脸上明媚的笑意,也笑,“难得你寻了这里,难得你记得邀我过来。”
“我也是早些时日知道的此处,就让父亲盖了这楼,偶尔来此小住。就知道您会喜欢,可是一直找不到机会邀您过来,今晚,您总算来了。”禧祯过去搀着他的手臂,跟他一起往楼上去,“还备下了您爱的酒菜,一定要多用些。”
“还是你贴心。”慕容泓灏笑着拍拍她的手,说话间已经到了楼上,一间布置精美的雅室,“红颜笑,我喜欢的香气。”深嗅,沁人心脾的香。
“公子的喜好我都一直小心的记着。这样的时候我盼了多少日子,您要是喜欢,就带禧祯回去吧。”说着,执了酒壶为他斟满了酒,举盏过去,“公子尝尝,可还是那个味道。”
慕容泓灏看着她的动作,接过递来的酒盏,盯着她半晌,才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禧祯,现在你的身份,我不能带你回去了。”
将玉箸奉上,自己执筷为他布菜在玉盘中,禧祯才垂手立在他身侧,轻笑,“不碍事,我只是这样期望的罢了。也知道,现在,恐是回不得的。”
尝过了几个菜,都是自己爱吃的,慕容泓灏心里不免也有些戚戚,放下筷子,拉她一同坐下,“你现在不用这样侍奉我,你……,罢了。”
推开她的手,慕容泓灏执起酒壶,斟满一杯,“今夜,原本可以不来的,只是现在这样的局势,我想见见你,禧祯,其实我也在想该如何安置你。”
“禧祯给公子添烦了。”禧祯想起身给他布菜,不想他竟也起身,执着酒盏,举步到窗前,赶忙放下筷子跟着过去。
看着外面的花圃,那一朵朵,一簇簇,美好娇艳,就如她们这样的年纪一样,美不胜收。
“月光花海美人酒,含笑抬眸香酥手,今夕,何夕,不堪回首。”仰头,清酒入喉,甚是舒畅,慕容泓灏笑起来,“昨夕不可追,今日不必等,明朝能奈何!哈哈哈……”
连续豪饮,禧祯赶忙去拦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别管我,若在你这儿我还不能发狂,我,我还能跟谁去闹!”
翻身,靠坐在窗上,酒盏中的酒已尽,随手就丢出窗外,手一伸,禧祯赶忙过去重新又取了酒递过去,看着他仰头,喝酒。
他却不再说话了,只是那样坐着。
今夜没有月亮,院子里的烛火也不甚明亮,他却静静的望着外面,那么专注的望着。
他的心里,一定藏在很重的心事,是不小心被触及的,只触碰了一角,却如狂风暴雨一样袭来,他发疯,他安静,他一口口的喝着酒,都是,在难过着。
终究发生了什么事?禧祯垂眸想了想,却不得其解。
定是与先生相关,不然,他不会那么疼痛。
静静的远远站着,只留他一个人,在那里,坐着,醉着,梦着。
梦醒,红颜笑的香气已经很淡了,却仍旧清晰的直扑脑门。
睁眼,红罗帐顶精巧的香囊静垂,环视四周,陌生又熟悉。
“嗯……”刚坐起身,就剧烈的头痛起来,慕容泓灏闷哼一声,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
昨夜是应禧祯邀约,却因着满腹的心事,自己多饮了些酒,最后是醉了,是禧祯服侍着上床歇息。
心里慢慢的,就记起昨晚发生的事,又看这屋子的摆设,知道这里应该是禧祯的卧房,闭目。
酒醉,睡得不安,朦朦胧胧里,看到逸云推门进来,白衣胜雪,笑容温暖,就坐在床边,靠进怀里,那暖意是真真切切的抱了满怀。睁眼,看着自己的手心,手抓握住,心里已经明了一切。
回头往床里看去,果真,禧祯在里面静静的躺着,还在熟睡。
垂眸,叹息,闭了闭眼,又睁开,扬手掀开身上的锦被,下床,取下衣架上的衣服。
还不及穿上,禧祯便醒了,慌忙起身下床,过去取下他手里的衣服,伺候他穿衣。
慕容泓灏看着垂头侍奉他穿衣的禧祯,不说话,不问,却紧紧的盯着她的脸,没有遗漏她任何表情。
跪在地上,为他穿好鞋,禧祯才抬头看向他,不想,他手一抬,自己已经被锦被罩住,愣了愣,再不敢看他,低着头跪着。
“你想要什么?”慕容泓灏坐在床边,声音冰冷,吓的禧祯打了个冷战。
“我想跟着公子,为妾为俾都甘愿。”怯怯的,颤抖着声音回答。
“那他想要什么?若只要你为妾为俾,何苦还设计我?”慕容泓灏手按在额角,头疼的难受,怒道,“还不把香给灭了!”
禧祯吓了一跳,才稍愣神,赶忙起身过去灭了香炉里的熏香,才转身取了衣服套在身上,不敢耽搁,又跪到他脚边。
“回去告诉他,他想要的,我不但不会给,我还要收了他的命,仔细着他的脑袋。”说罢,慕容泓灏攸的起身,就要走。
不想禧祯竟一把抱住他的腿,哭起来,“公子,求求您,求求您……”
“风雨楼的事,我不想再发生一次。”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慕容泓灏握紧拳头,若她不是禧祯,或许已经没有命了。
“公子,我知道我什么也得不到。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还是答应他了。因为只有这样,您才肯带我回去,公子,我想回家……”禧祯死命的抱住他的腿,哭的肝肠寸断。
慕容泓灏深吸口气,闭上眼睛。
当年,暖玉为了跟逸云,就设计让逸云在风雨楼里与她共处一夜。却不想后来,这事竟弄得满城风雨,若不是逸云护着,暖玉哪能得到周全。
如今,你却用迷情香来设计我,禧祯,你倒是学了好本事!
若不是九玄功护体,若不是你扮成逸云,我还不会如此坚定。
“这是你想要的,我便带你回去,可是,你不必以此有任何期待,”慕容泓灏怒气渐渐平息,轻声说,“若不是你假扮逸云,我恐真的就被你设计了,你知道我最痛恨什么,这,是最后一次!”
言罢,手一扬,便把她扫到一边,不看她一眼,大步离去。
禧祯趴在床边,泪眼朦胧的看着远去的身影。
心口一紧,一口血便喷出来了。
多谢公子手下留情。
风雨楼里的事,是您和先生此生最大的心病,因为背叛你们的是最亲近的人。如今,我又这样背叛您,您一定恨死我了吧。
可是,若不依此计,我又如何能回得去。
我想回去,回家去。
这里虽然有我的生身父亲,却不是我的家。
走了这么久,我才知道,只有在你们身边,我才,有家。
公子,求您原谅我,此生,我愿以此生,赎罪。
“公子,请用茶。”子怡将茶盏奉至慕容泓灏面前,轻声唤他回神,见他看向自己,对他盈盈一笑,转身过去为司徒璞玉奉茶。
“你在这可习惯?”慕容泓灏没心思喝茶,随手将茶盏放到桌上,看着子怡接过玉湖递来的点心一一布在桌上,动作娴熟,才暗暗放心。
“这样好的园子在南国是难得有第二个的,我在这儿,吃的好,住的好,怎会不习惯。”子怡布好点心,移步到他跟前,将他放在桌上的茶盏重新奉起,“我到这里,就学会了这个手艺,您就赏光尝尝吧。”
慕容泓灏看着她俏皮的样子,笑着接过来,尝了一口,“清香有余,后味却不济,甘露虽香,却清甜,茶香就淡了。”
“这可是取的莲心甘露,我集了几天才集了这么些,却被您说的一文不值。”子怡不依,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盏,自己一尝,香甜温糯,味道也可算是上品,瞥了他一眼,“您嘴太刁,这吃食上,我还真伺候不了您。”
“所以不是打发你来这儿了么?”慕容泓灏看着她的样子,就像是撒娇要糖吃的孩子,轻笑道,“味道还是不错的,这莲心甘露是玉贤的喜爱,我也是傍着他的光尝个鲜。”
“我可是今日才尝到的,谁傍光还真说不准。”司徒璞玉一直捧着茶盏,细细的品,细细的尝,茶香虽淡了,却因为莲花的香气,让唇齿之间回转着清甜,别出心裁,别样惊喜。
“我是看你们俩在这儿坐着,一个眉头深锁,一个双目无神,才想出个花样来。没想到,好心还落了你们嘲弄,下次,看谁还敢理你们!”子怡将茶盏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要走,“回园子去,省得叫你们笑话。”
说罢,就走出去,还好心的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走就走了,还一大堆埋怨。”慕容泓灏拿她没辙,摇头轻笑,站起身走过去开门,“这个坏东西,大热的天关的什么门。”
站在门口向外望去,看见远处子怡回头冲他做了一个鬼脸,不由失笑。
真的把她给宠坏了。
虽这样想着,脸上却满是宠溺的笑意。
“你什么时候走?”转身,看着走近的司徒璞玉。
“这一两日吧。”走近,司徒璞玉停在他身边,也看着外面,留青园那片空地里,渐渐的种满了海棠。这个院子,本想让子怡住的,可想到盛逸云曾在此处遇袭,怕有什么疏漏,才叫她又搬到飞霞阁去了。可是,海棠已经种下,便留在了此处。这些时日的精心照料,却是活的很好,开的极盛。
“有卫云征带着银骑营,你可以不去的。”慕容泓灏举步出门,看着满院子开的热闹的海棠,笑起来,“这妮子手脚倒是快,留青园给她一折腾,竟成了潇湘馆,我那批竹子倒是要找地方安置了。”
“她说你这地方留的好,园门前是碧虹泉,竹桥,长廊,蓦然回首处还有一片海棠花,就是为她留的。”司徒璞玉伸手采下一支海棠,在阳光下,娇艳,妩媚。
“她发间的簪子是乐贤的,我还以为是你的呢。”慕容泓灏取出他手里的海棠,放在眼前迎着光看着那抹娇柔,“潇湘馆里的海棠他是为谁留的,我们心里都明白,只是不想,他即便什么都想不起来,却还是会有这样的心思。子怡执着,你当多些规劝,别真的留成了遗憾。”
“所以,我才想着走。在军营里,奔波着,反而脑子会清醒些。”司徒璞玉抬头看着慕容泓灏的眼眸,轻笑,“此生我的遗憾太多了,若把她也留成遗憾,我的人生就再也圆满不了了。”
“从你跟着我的第一天开始,你就开始经历不好的事,是我,牵累了你。”慕容泓灏将海棠递给他,负手身后。
“我此生唯一做对的选择就是那年答应到东宫做了太子伴读。若不然,我就得不到此生的知己。昊,是镌刻进我骨血的名字。”海棠在手中轻轻翻转,司徒璞玉的笑在阳光下,在花影里,温暖明媚。
昊,是镌刻进我生世轮回的名字,是你的名字。
我的挚友,我的知己,我的兄弟,我的主人。
我把此生的命运交付给你,是我今生得到的最好的归宿。
阳光很好,你的笑意很好,这海棠开的更好。
娇红,阳光,记忆,前路,你,还有我,交错的是前世今生的交叠。
伸出手,待他把手心与自己的手心交叠,握紧,是死生相随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