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处,是满室的清香和温暖的眼眸。盛逸云看着苏沐晨静默的眸光,浅笑道,“早已过了早朝的时辰,这次我真会被你的臣民恨死了。”
“可有觉得哪里不适?”苏沐晨伸手扶他坐起来,为他把软垫放好,关切的问。
“冬冽这样的酒,确实吃不消。不过,也无大碍。”伸手按按额头,盛逸云见他担忧的样子,笑着拍拍他的手,“你守着我,若有不好,哪能瞒过你。”
苏沐晨见他眸光清澈,面色红润,又听了他的话,才放下心来。招呼珞瑜奉了汤茶和清粥看着他用了,才真的放松下来。心里一放松,困意就袭来,叹息一声。
盛逸云见他困乏,拍拍自己的腿,“困了就偎一会儿。”
苏沐晨抬眸一笑,俯身靠躺在他腿上。看着上阳宫寝殿里镶黄的底色在清晨的阳光里耀眼的美好,身上盛逸云的手轻轻的拍着自己的肩膀。这样的时刻,温暖如梦。“你说你不爱我。”目光停在桌上那柄玉如意上,静默的光泽,如水的温柔,淡淡的,静静的。是盛逸云唯一赠给自己的礼物,在初见的时候。
感觉到盛逸云的手顿了片刻,才又轻轻的落下,一下一下,温柔的如同在哄孩子入梦。“可是我偏偏就是仗着你爱我,才这样张扬霸道,才这样无所顾忌。”唇角的笑意很深,苏沐晨的话语很轻,“我只是你爱的所有人里其中的一个,却不是你心口的那个。我,一直都懂的。”轻轻合上眼睛,任困意袭来,稳稳地睡去。
即便我一句话不说,你也可以听见我所有的言语。你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我爱着,疼着,宠溺着,却不能交付一生,因为,我不愿。
不愿,是我们早已经错过了。我的心太小,只能为他一个人跳动。
乱花迷眼时,夜深人静时,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自己想要的是谁。
我想回到泓灏身边去,我的心,想他想的无可承受。
盛逸云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仍旧轻轻的拍着,低头看着他沉静美好的侧颜。这个人,这颗心,这样的爱,我再不敢轻易去伤害,更不敢轻易去撩拨。
我们的爱,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刻的多。
其实,我一直也懂的。
珞瑜轻步上前,为苏沐晨搭上锦被,看盛逸云一脸温柔的望着他,心里顿时暖意一片。
情情爱爱,是多少苦和乐,才堆积了一句我爱你。才堆积了我把你深深记在心底。
落仙在心里来来回回品味着慕容泓灏那句无论暮国如何,都要逸云回到我身边。直到站在了上阳宫的门口也还没有想好该怎样告诉苏沐晨。原本这样的话是不会让他在意的,可是,今天传达这句话给他的人却是张紫宸。若是以往,慕容泓灏万不会说一字半句,如今,却这样毫不避讳的说来,着实让人心里不安。
落仙从玉翠楼一路到上阳宫都没有猜测出,慕容泓灏终究是怎么了?这又是何种意图?再或者只是单纯的一句话?
福海看见落仙踏着玉阶缓缓的来到上阳宫前,赶忙过去,福身道,“谷主,您来了。”
“今日他未早朝?”落仙闻言,不再去想没有答案的事,看见福海的时候就知道,他是守在这里拦人的,也就问起眼下的一件急事。
说是急事,是因为从早上到此刻,暮郡王因护国侯未早朝的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几乎是大街小巷人口相传。
原本宫闱秘事就是大家所好奇的,如今君上却因为护国侯不早朝,更是让大家有了无限的遐想。市井间乃至朝堂里都是各种猜测与流言。
更荒唐的是,护国侯还留宿上阳宫。
暮国自始以来,没有任何王后妃嫔能在上阳宫留宿。,不只暮国,三国甚至云疆国也不曾有过,这是君王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
而如今,住在君主寝殿里的人,却是个男人。
怎么不叫整个东青城沸腾。
如果当初住进落云宫是无奈的,是不安的。而如今,一朝酒醒,从龙榻上下来的那一刻,才真正是危险的。
如此,怎不是急事?是急事,是大事,是要周全的事。
昨夜该拦下的,是我疏忽了。
落仙不由想叹息,却生生忍住了,只愿,他,什么都还不知道。
“是。”福海轻声回答,很是避讳的说,“昨夜将护国侯带回来,君上一直在床前守着,到前一会儿才合眼,此刻,此刻……”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出来,支支吾吾的,却避不开落仙探究的眼神,心一横,“谷主自己去看看吧。”说着,让开身子,叫侍卫为他打开了宫门。
若换成别人,福海万是不敢多说一个字的,可是君上与谷主是生死之交,才敢说给他听。其实也是想着,他或许还能劝一劝君上。
看着落仙迈步进到殿里,房门合上的时候,隔开了一个他们谁都不敢探究也探究不出所以然的世界。
身后正午的阳光在宫门开合的瞬间,照亮一宫的金碧辉煌又瞬间黯淡下去。王宫里,即便是至高无上的地方,也是一样的寂寞清冷。落仙未做停留,穿过上阳宫的正殿,直接往寝殿走去。
苏沐晨的近侍还有珞瑜、紫春都侯在外殿,叹息声终于还是深深的出口。
珞瑜先听到声响,回头看见落仙,赶忙迎上去,“谷主。”
“你们也熬了一夜,都退下休息吧,我进去看看。”落仙轻声吩咐,脚下没有停,继续往前走。
“等先生起了,我们还要侍奉洗漱,还是在外面等等吧。”珞瑜跟在他身后,轻声的应。
落仙对行礼的众人挥挥手,推开内殿的门,走进去,脚步停了停,最终还是转身,关上了门。
这是落仙第一次到苏沐晨的寝殿,只打量了一眼,也没有心思细看,却仍旧为殿里的布置和装饰一叹。君主的威仪便是如此,就连窗幔都是精致繁美的耀目。也是在此刻,才觉得,住在这里的人,已经不再是自己的那个小师弟,更不再是龙谷里执剑翻舞的苏三。
走过雕龙金漆的上等金丝木制成的小几时,看见那柄玉如意,才叫心里顿时有了暖意。这是当年盛逸云所赠的,这一室东西,唯有此物是苏三的。苏三,你是舍去所有来到了这里,偏偏只留下他。原来,不管身在何处,你也不过还是那个多情的苏三公子。
正午的阳光已经是轻薄的纱幔阻拦不住的,肆意的洒落进殿内,洒落在眼前两人的脸上,可是他们都不为这光亮所动,一个靠着床头软枕看书,一个身披锦被靠在他腿上沉睡。
落仙站在远处,看着他们被那样光亮的暖意笼着,竟不忍上前打搅。
“你若只站在那里看着,何必还走进来。”苏沐晨睁开眼,看着远处的落仙,眸光清澈,唇角上扬,却假意叹息一声,“难得的美好时光却被你给破坏了。”
“即便你美艳无双,也魅惑不了我。还是省着力气面对你的群臣万民吧。”落仙看着那样的苏沐晨,脑中忽然闪出慕容泓灏笑骂他的那一声妖孽。
苏沐晨见不能再假装了,就坐起身,伸个懒腰。不无贪恋的摸摸盛逸云腿上的锦被,摇着头万般留恋的说,“就让我睡死在这里,此生也无怨了。”
落仙听着他的话,额角不由的跳了下,才举步走过去,“你还不嫌乱,加油添柴的本事你最行。”
“我要是弄的严重一点,你说,我能不能就把逸云纳入宫里了?”苏沐晨掀了身上的锦被放到床上,迎着落仙一同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你想的倒美。”落仙落座,下巴往盛逸云的方向一抬,悄声说,“天下再乱有何用,还是他说了算。”
苏沐晨回头看看盛逸云,从他醒来到此刻,不管他和落仙玩笑了什么,盛逸云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根本就不把他们的存在当回事。忽然心里就懊恼起来,这么半天,倒是给落仙闹笑话看呢。随即正色道,“我昨夜既然带他回来,就是要告诉所有的人,我苏沐晨,非他不娶。”
“他们要给你立后,你何必拿我来挡?我实在是难解你燃眉之急,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君上见谅。”盛逸云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学着他们玩笑的口气,眼神却是冷冰冰的扫过两个人。
两人同时感觉脖颈一凉,互看一眼,避开他的眼锋话锋,沉默当场。
“其实,泓灏……”落仙打量着一同看来的两个人,一个一脸防备,一个一脸期待,心里稍作盘算,说道,“泓灏想叫逸云回去,原本我还有些犹豫,如今,还是回去好些。”
“不行!”苏沐晨闻言忽的起身,回身看着盛逸云,一字一字坚定的说,“我不许你走,绝不!”言罢,也不敢看盛逸云的表情,拂袖而去。
落仙被他的反应吓的一愣,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快步走出寝殿,一群近侍慌张的跟着他一同消失在眼前,才在心里悄悄的舒了口气。还好,我没有把原话告诉他,不然,又不知会发疯成怎样,传出去就更不好收拾。
“他说了什么?”盛逸云掀被起身,顺手拿下衣架上的裘氅披在身上,“他走了,你不必瞒我。”
“暮国如何,都要逸云回到我身边。”落仙也起身,看着阳光笼着的盛逸云,眉目里因为这句话,有了许久以来难得的温暖笑意。
“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今天的事,我若现在回去了,泓灏也会惹上流言。我,不能走。”盛逸云说着,毫不掩饰他心里的激动,“天下如何,都要泓灏回到我身边。”
落仙什么也不说,就跟在他身后,与他一同走出寝殿,陪着他去寻负气而去的人。
你不走,不过是为了保全慕容泓灏。你不走,却让苏沐晨无路可退。
爱,多一分可以生生世世。爱,少一分可以冷酷成魔。
盛逸云看着上阳宫外的天空万里碧云,阳光明媚,就似泓灏的话温暖了他的灵魂一样温暖了他冰凉僵硬的身子。
暮国,我要。天下,我要。泓灏,我要。你,我不要。苏三,对不起。
对不起!
从此刻开始,请你能原谅我。
远远看见苏沐晨一群人快步离开了上阳宫。落仙站在盛逸云身边,驻足在高高的玉阶前,终于还是忍不住拉住他,摇头轻语,“不要。”
“我,别无选择。”盛逸云扬唇一笑,是比这四月底的阳光还要明媚的笑意,却让人觉得冰凉彻骨,“我从来都没有选择,他们,都帮我定好了的。”
错步走下玉阶,他身上裘氅轻轻划出自己的掌心,落仙的心如掌心一样,顿时,空了。
“谁叫他爱我!”
耳边是盛逸云轻笑的话语,落仙却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看着渐行渐远的人,落仙快步追去,紧紧跟在他身后。
罢了,我会一路护着你,哪怕,你这次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