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青的夜，寒凉彻骨，虽然已是四月天气，却没有半分的暖意。落仙在铭辉堂没见到盛逸云，一路寻到了上阳宫，看着灯火通明的宫宇，眸光微动，叹息一声。

抬头看看房顶的人，落仙无奈的摇摇头，身影一掠，轻轻落在盛逸云的身边，“夜里冷成这样，你却还坐在这儿？若是被苏三知道了，这院子里的人又是一顿好骂。”

“这不是有酒暖着呢嘛。”盛逸云为他斟满一杯递过去，“月夜，星辰，残雪，寒风，在这样的高处，果真是高处不胜寒啊。”

“珞瑜她们倒也放心，这酒太烈。”落仙才举起来酒杯，酒的香烈扑鼻而来，未饮就知道这是冬冽，东青最出名的酒，以烈闻名云疆国。

“酒烈才暖和。”盛逸云又饮尽一杯，对他照杯而笑，“暖和才能醉。”

落仙看着他眼底的寒凉，慢慢饮尽杯中的酒，唇齿间被清冽的香甜侵占，入喉，入腹一阵温热，“这眼看就天暖花开了，你却如此萧索寂寞。”

抬手，为自己又斟满一杯，看看对面别过脸眺望星空的人，落仙还是为盛逸云也添满酒盏。

“最后的残雪，也不过几日就会消散了。”取过酒盏，盛逸云放在唇边，仰头一饮而尽，避开落仙的手，笑看着他，“若酒不能让我醉了，我就要疯了。”

“那也别饮的这么猛，你的身子，这样哪能受得住。”落仙还是伸手取过他手里的酒盏，不许他再饮。

“你知道吗，我早就想醉一场了。最好是醉的谁都不认识了，最好是醉的什么都不在乎了。那样，我就敢靠在泓灏的怀里，好好的哭一场。”酒意袭来，盛逸云感觉头昏昏沉沉的，手脚也开始酸软无力，笑的更是灿烂，眼睛望着无尽星空，轻笑起来，“星星可真好看呀。坐在这里看星星，是这么近。王宫天阙，是不是就是因为高，是不是就是因为离天近，才让他们都争红了眼！”

落仙看着已经醉了的人，在星空下，在月色里，笑的那般灿烂，不由的也笑了。取盏，饮酒，不言不语，却诉说了自己所有的心事。

盛逸云看身旁的落仙一杯杯的饮酒，忽然伸手夺过来，仰头一饮而尽，“你不许我喝，自己却想着要醉。”

“我不会醉，因为我不苦。”落仙见他是真的醉了，坐过去，伸手一揽就让他靠坐在自己怀里，闻声说道，“今日是姑母忌日，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你也不能这样求醉。我，我们都心疼。”

盛逸云还欲说什么，却看见眼前翩翩而落的人，大笑起来，“苏三你也来了，可是……”盛逸云侧头看看已经空了许多的酒坛，轻笑道，“我的酒快没了。”

苏沐晨没有说话，走过去伸手一扶，把他揽进自己的怀里，看着他脸上因酒醉而泛起的潮红，叹息道，“夜深了，咱们回去吧。”

“回去？”盛逸云抬手抚摸着他的脸，嘲讽的笑起来，“你放我回去吧，我想他了，想家了。”笑着笑着，竟垂下泪来，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他颈上雪白的貂裘里消失不见，“苏三，我的心，很痛！因为你，我的心很痛！求你别再爱我了……苏三，你恨我吧，不要让自己，再受委屈了。”

苏沐晨被他的泪惊的僵在原地。直到他的话，字字句句清晰的刻上心头，才拉下他捧着自己脸的手，轻轻印下一吻，在他耳边轻喃，“逸云，我爱你。”

“我不爱你！我不爱，却还想保护着你这样的心。我们，是不是都太寂寞了。”盛逸云将头靠进他怀里，心里一阵酸苦，脑子里却是一阵眩晕，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任他抱起来，寻着温暖，将头靠近他的怀里。随他从上阳宫的屋顶上一掠而下，知道他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终于，露出一抹笑。

我不爱你，我不爱你？

若一定要定义我对你的情感，那么我会很坚定的告诉你，我爱你。像爱着琼羽一样，像爱着落仙一样，像爱着我所爱的每个人一样，可是，我却不爱你。

因为，我的心，我的爱，只给了泓灏。

唯一的爱，交付此生的爱，才是你想让我爱你的，我却只能辜负了。

我们都是孤寂的人，你的家在我这里，我的家却在泓灏那里。

孤寂，不过是我们都还没有踏上归家的路。

我的家，他在等我。而你，不该将自己，遗落在我这里。

放我走吧，更放了你自己。

不爱我么？我知道你说的是的什么。

可是怎么办，即便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却还是这样的如飞蛾扑火一般的扑向你。

我从未奢求过，更没有强求过。

你多看我一眼，你多给我一个笑，你多与我说一句话……

都能让我欢喜。

是中了什么魔障吧，我就这样疯魔了。

我爱你已经疯魔了，我，我无药可医。

我也不想医。

我爱着你，就足够了。

落仙看着匆匆离去的人，兀自又斟满一杯酒，轻举入喉。

真是好酒，饮着饮着就暖了，暖着暖着就醉了。

逸云，你如此说，是想推开他。可是他的心，早已经被蒙蔽了。你爱与不爱，他都在。在你转身、回眸就能触碰到的地方，爱着你。

爱着，是世上最美好孤绝的事。

所以，我才甘愿，放弃所有。只为，他能握住你的手。我能握住她的手。

即便，会碎了一片的心意。

苏三，此生，我们都辜负了你。

愿来世，能还你。

“公子？”淑雯进到内阁，看见坐在窗前兀自出神的慕容泓灏，手边是饮尽的酒壶与酒盏。

酒是子怡酿的桃夭，温甜清浅，缠绵幽香，满室都是醉人的香气。可他却那样静静的坐着，从入夜开始，就一个人在阁里，不许人进去，也没有一句言语。酒送进来一壶又一壶，都被他饮尽了。她们几人等在外阁，已是三更时分，许久不见他再要酒，怕他醉了，淑雯才进来看看，却不想他竟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星空，目光灼灼，清明的骇人。

“三更了，当已入睡了。”低声说着，慕容泓灏起身，身子一晃，伸手扶住桌子才站稳，看着快步过来扶住他的淑雯，浅笑道，“又叫你们忧心了。”

“公子最近是怎么了？”淑雯扶着他走到床边，伸手解开他的衣结，为他褪去外衣，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衣服为他换上，才扶住他躺到床上。见他眉头深锁，闭目不语，叹息一声，准备放下床幔，却被他拦住。

“撑着吧，月色真好。”

淑雯收回手，立在床前看着他，半晌，才转身，准备退下去。

“今夜你留下吧。我睡不着，你在这儿陪着我说说话。”手被他拉住，淑雯轻笑着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他，只听他低声说，“今夜不知道是谁在陪着他。我……我只能在这儿，喝酒，想喝醉，却怎么也醉不了，白白糟蹋了那么好的桃夭。”

“公子，先生的心，连我都看得清楚，您还看不清楚吗？”淑雯拉过锦被，轻轻的为他盖上，看他睁眼看着自己，对他笑笑，“淑雯虽然不知道公子是为了什么事烦心。可是，我知道，从天机阁回来，您就在折磨自己。外人看不出，可是我们几个都看的真真儿的，您到底在恼什么？”

慕容泓灏看着眼前的淑雯，月色，烛火把她的眼眸映的明媚温暖，被她这样望着，烦躁不安的心绪渐渐就平静下来。

“我们都能猜到，您这样子肯定是与先生有关。不然，您怎么会跟自己这般的较真儿。”淑雯看着他渐渐的平静放松，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先生待公子之心，公子何必拿来难为自己。”

我何必来难为自己。慕容泓灏唇角一扬，我对你的心如何，又与你何干。你待我的心如何，又与我何干。只要，我的心，还在，还真，就足够了。

“我竟还没有你明白。”抬手，理过淑雯额前的发，慕容泓灏会心的笑。

“公子是当局者迷。”淑雯笑意深浓，起身为他掖了掖被子，“要善待自己，才能爱他。”

点头，任她垂了床幔，关了窗，关了门，退去。

爱，让我觉得卑微，觉得配不起你。

我想要你如我爱你一样的爱我。我怕，才会深陷梦魇，才会为难了自己。

醉了一场，疯了一场，该醒了。

可我若不是这样醉过，疯过，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有多介意。

我容不下了，我不在你身边。

我容不下了，他还在你身边。

逸云，我要你，只在我身边，我看的见，碰得到，再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你，是我的人！

翻身，闭目，压下心口翻江倒海一样的情绪。

原来，我竟是这样的爱你。

爱的自私，爱的不再是我自己。

却觉得，幸福。

让我守护着你，许你一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