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盛天下的若山先生大婚,在乐宾楼宴客三日,以示庆贺。
盛逸云在锦城本就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如今他风光迎娶锦城两户名门望族的闺秀,一时之间,又成了大家争相讨论的话题。
乐宾楼里人潮涌动,都是来祝贺和想要一睹两位名媛风采的。
趁着人们正在比酒热闹,盛逸云悄悄退了出去,信步往水月阁走去。暖玉跟在他身后,为他掌着灯。
“满院红灯映的通明,毋须掌灯了。”盛逸云立在长廊中间,目光远远的落在花丛中,“连花都看的清楚呢。”
“就是找个陪着您的理由。”暖玉将灯吹熄,把灯笼轻轻放在一旁,“大家都在热闹,您一人出来,可是给吵着了?”
“那样的场合,还是泓灏应付得自如些。”盛逸云一转身,随意的坐在廊下,“还要闹上两日,真是吃不消。”
“有公子招呼着,您就在阁里歇了。这大喜的日子,大家闹了洞房,也就不会去闹了。”暖玉上前,轻轻的给他揉着肩膀,“先生这大红喜服穿着,更显俊朗了。”
“我知你心里不好受,不是叫你退避风雨楼么?”盛逸云后仰着头,靠在暖玉身上。
“我若今日不见,想这一生都无缘看见先生这副模样了,”暖玉停下手上的动作,伸臂搂住他的颈项,将头埋在他肩头,“早就知道您不会是穿与我看,可看了还是会开心。我的先生,终是别人的丈夫,而我庆幸还得以陪在您身边。”
“你们的心情,总是密密的让我不安。”
不应声,只是靠在他肩上,贪恋着此刻难得的温暖。总会有不甘心的,只是怎也都不及让我离开你难过。只要还能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快乐悲伤,感受你的心情,就已是大幸。哪还会计较其他?暖玉看着这满院红灯绿绸,虽不是为你我祝愿,却可以与你一起观看了,就会庆幸。我其实,只和那红罗帐下的女子,少了一个名分而已。我们所拥有的都是你,也只是你。
“今晚竟没有月亮。”盛逸云看着天上的星,轻笑起来,“瞧我,生辰早过了都不记得。”
“我们可都记得呢。”暖玉起身绕到他身前,在他对面坐下,“只是您大婚在即,就给搁下了。”
“也是,选了日子,就急急的迎了进来。也怪我耽误了玭玥青春。”盛逸云靠在廊柱上吹风,觉得今夜的风是整个夏天最舒心的。
暖玉不接话,只是掩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笑什么。”
“原来先生也知道自己误人哦。”
盛逸云抬手在她头上轻拍,就起身走了。
“酒气散了,回阁里与姑娘们温存,才不与你胡闹。”
暖玉也起身,跟在他身后,唇角含笑,眼神温柔的望着他的肩膀。几年前那个小小少年,已经长成了可以承担起他人梦想和依靠的人。
知悦书院里,盛逸云坐在桌前,为书院的女弟子们教习今日的功课。
“今日是我最后一次来授课,往后会有旁的先生过来。”待课业授完,盛逸云将手中书本放在桌上,看着眼前的一众女子,想到自己为这些女子争来的知书机会,就盈盈笑开,“可不能倦怠了。”
“先生是因为新婚,所以不能再照顾我们了吗?”一群女子因盛逸云的话,早就心中乱做一团,又听这么的一问,便有人嘤嘤的哭了起来。
“能看着你们可以知书识礼,我比谁都要高兴。”起身缓缓走近她们身边,语调温淡的开解,“只是如今毕竟是家有妻室的人,再与诸位姑娘一起,对你们名节必有所损。不是我乐见的。”
“先生的清名,不足以正流言么?”身着鹅黄色纱裙的女子,急急的拉住盛逸云的衣袖。又在他平静的注视下,放开。
“我知道大家敬重我,可是各位姑娘也到了要出阁的年纪,再由我来教导,确是不合适。”
“先生是执意不再教导我们了,”红衣女子年纪稍长一些,也就多了些懂事,“咱们也别再为难先生,还是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好好为先生送别吧。”
“待哪日闲暇了,先生定要回来看望我们。”
女子纷纷起身,都围了过来。惜别之情,溢于言表。
“定会。”盛逸云抬眼,将每个人一一看了,轻轻笑开,“再怎样你们都是我的弟子,以后成了家,若有什么难事,捎了信来,我定当全力以助。”
“谢先生抬爱。”众女子一起行礼,倒是让盛逸云有些受宠若惊。
自她们跟着自己,也有两年了,算来还是有几分情份的。这么一阵,自己都有了不舍得的心情。
其实,也不是一定不再教导她们才合礼教,只是怕这样久了,会生出意外的枝节。趁此机会退身出去,才是最好的。
想着锦城自此以后,会有更多个知悦书院,盛逸云就安心不已。天下女子也应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命途。
“先生,我唱首词送先生。”一名女子已经坐在七弦琴前,拨弄起来,“祖席离歌,长亭别宴。 香尘已隔犹回面。 居人匹马映林嘶,行人去掉依波转。 画阁魂消,高楼目断。 斜阳只送平波远。 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寻思遍。”
一众女子都和着她的曲调,轻轻哼唱起来。一时之间,整个知悦书院就被这淡淡的哀伤曲调萦绕,寻寻直到天际。
总是在最适合的时候做最合适的事,盛逸云连她们离别的情绪都估预的那般准确,所以可以这样坦然的面对别离。
转身潇洒的离开。直至耳边再听不到那哀戚的歌声。
“倚楼听风雨,如梦夜夜歌。逸云,你说我们要是可以一直这样简单平静的生活,该有多好啊。”慕容泓灏丢下手中的笔,待红绮收了桌上的画作,才移步到盛逸云身边,与他并肩坐在窗前,往很深远的方向望着。
“净说些没有的。”盛逸云转过身,啐他一句,“你什么时候能正经的想想正事?”
“又要劝我娶妻?”慕容泓灏身子往后一撤,稍稍离他远些,“先生还是饶了我吧。你知我浪荡,要是让我天天惦念妻室,还不给难为死。”
“你啊。连我都成家了。”盛逸云摇摇头,无奈叹息,“还好你是三子,不然长公主定会念叨到你娶妻为止,烦也把你烦的应允了。”
“哈哈哈,还真该感谢我的兄长们。”慕容泓灏笑了起来,“这是我命好,你嫉妒也没用!”
“你认真跟我说,为什么要一直一个人。”盛逸云冷下脸,不与他玩笑,“你的性情,瞒不了我。”
慕容泓灏转过脸,看向无尽的月夜,“逸云,若有一日我不再是你此刻期许的样子,你可愿陪着我?”
看着他的侧脸,盛逸云第一次看见一向自负洒脱的慕容泓灏有了不安的表情。心中不由的一疼,就依过身子,与他靠肩而坐,“你若不嫌看我这张脸厌烦,我就陪着你。”
“哈,从你出生看到现在,要是嫌弃,早就嫌了。”慕容泓灏抬手搭在他肩头,“你可是答应我的了。”
是的,我答应了你的。这一生若你不弃,定会追随你左右。
大家都爱慕若山先生的俊秀,可只有我知道,再怎样潇洒俊逸也不及定轩公子的一个笑。这么多年,你敛去所有的光华,默默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发光发亮。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盛名之下是你的几分心力才促成。你视我为最重要的人,敬我,护我。如今只是要我一句承诺,我怎舍得让你不安。
泓灏,今生我最完满的,就是得遇你。相知相伴。
盛逸云靠在慕容泓灏的怀里,闭着眼睛,身上是他温热的体温,鼻子里是专属于他的清香,这样的人,许我一世依靠,我何其之幸。
在无意间闯入产房,看见还有一脸血污的你那样安静的望着我,就已经认定,你便是今生我要守护的人,唯一的人。
看着你成长,看着你哭过笑过,看着你在知悦书院的清丽,看着你在丰盛天下的坚决,看着你一身喜服骑着高头大马,看着你拥玭玥入怀轻声笑语。我真的经过了你生命的点滴,还这样站在你的身旁。逸云,我们相识了这么久,若有一日,你知我对你的心意,知我为了私欲而欺瞒,可还会像此刻一样,如此坚定的陪在我身边。
慕容泓灏闭了闭眼,有些事做了,终究不能瞒得住,有些话,此生,我可还有机会对你说?
晾干画卷的红绮进来看见两人静静靠坐在窗前,轻步上前,“先生可要留宿?”
“不了,这就回府。”说着盛逸云起身,理了理衣衫就要离开。像是想起什么,又转身对慕容泓灏说,“你画中若再不换了别人,人家就都会以为,定轩公子得了隐疾。”说罢,笑着就出门。
“就是有隐疾,也是因先生而得,你落了什么好。”慕容泓灏起身跟了出去,“望月楼距府门还远,你慢些,我送你回去。”
红绮看着两人双双离开,轻笑着收拾残茶。这两位主子,无论长到怎样年纪,只要他们在一起时,都还是孩子心性,胡乱玩闹,惹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