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文武百官垂手静立,官员依次上奏各司事宜。苏沐晨静坐在玉座里,看着他们一个个上前,又一个个退去。待所有事都奏完,大殿里一时安静至极。等了许久不见君上反应,又不敢抬头,悄悄的用眼角偷瞄,猜测上意。
“众卿的事都说完了,那本君也说件事。”苏沐晨看众人闻言站直了身子,笑,“护国侯前些日子身体抱恙一直未能上朝。今日,他身子大好,以后就一同朝前听政。”
言语是温淡的,笑容也明媚,只是言语里,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听了他的话,各自心里开始盘算。前夜护国侯留居上阳宫已是人尽皆知的事,而今,这样的人却堂而皇之的要立于暮国朝堂之上,这叫百官情何以堪。
“君上,护国侯没有官职,更没有具体负责事宜,在朝堂上,难免会觉得疏离。再者,护国侯是南国人,更是与南国王室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的人,在朝堂上,众臣该如何与之相处?请君上三思。”左劲夫上前,跪地劝阻。
“左将军所言极是。”苏沐晨侧身靠在玉座上,以手支颐,笑睇着众人,“那就让护国侯掌管三司,就不会疏离了大家。”
左劲夫闻言一惊抬头,可刚看见苏沐晨,就慌忙低下头去,心里已经明白他的打算。
今日,无论是谁站出来,无论是多少人站出来,都无济于事。
他早已做了决定,只是在告诉我们而已。
“南国形势不明,望君上三思啊。”吏政司掌司汤健跪拜殿下,磕头规劝。
“南国形势不明,那暮国形势可是明白的?”苏沐晨依旧笑,眼神却已经冰凉。见众臣不明抬头望来,淡淡的说,“暮国可还知道谁是一国之君?”
“臣等惶恐。”满朝文武闻言一下子跪了一地,连连跪拜。
“玉夙,为护国侯把椅子置好,你亲自去请。”无视殿下跪着的文武百官,苏沐晨依旧懒散的靠在椅中,懒懒的吩咐。
“遵旨。”玉夙领命快步退去。
暮国的阳光越来越暖和了。上阳宫的视野可真好,在这玉座上,抬眼望去,就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天空。
而能这样懒懒坐着,闲看云淡风轻,从今日起,开始了却也结束了。
潇洒恣意惯了的苏三公子,做起一个无道昏君来,可是游刃有余。逸云,我从此刻开始,护着你。
就只护着你,管什么天下,管什么苍生,管什么生前身后名。
听到身旁的声响,回头,看见盛逸云从上阳宫正殿的侧门缓步而来。他脸上清浅的笑意,胜过阳光灿烂的温暖。
从未见盛逸云穿过这样明媚的颜色。那一身镶黄的朝服,衬的他的脸色也明媚起来。发上的玉带随他的脚步来回漂浮摆动,潇洒风流也只是这样的人了。
苏沐晨起身迎过去,伸手拉着他,一步步走上龙阶,立在王座之前,俯看着仍跪在殿下的众臣,命道,“众卿起身吧。”
“谢君上。”众臣谢礼起身,悄悄侧目看向君主身边的人。
殿里的动静即便不敢真的去看,可也能猜出几分。可是如今看见玉座一侧的那把雕龙金漆的椅子,还是惊得倒抽一口气,却没有人敢再上前去说一个不字。
“自即日起,三司事宜皆由护国侯掌管,护国侯的命令等同君令。”苏沐晨唇角的笑意如同开始时一样,仿似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变换过表情,只是眼眸里的光明明灭灭,笑,此刻是最疏离的表情。
盛逸云站在他身侧,看着众臣领旨,终于忍不住看向苏沐晨。只见他也笑看着自己,叹息一声,也给了他一抹灿烂的笑。
暮国的上阳宫,暮国的群臣,暮国的万民,你是要他们恨你到何种地步?
为了我,你何须至此。
我只是想要君权,却不想如此来得到。你是要我此生亏欠你到何种地步?
苏三,你何须至此。
慕容泓灏随意坐在天上人间阁楼的窗前,摩挲着手里的那枚小小的金钥匙,眼角眉心都是温暖的笑意。
眼前仿似还是那个小小的孩童,拉着自己的衣角,轻声问,“哥哥,哥哥,你脖子上的是什么,为什么亮闪闪的,好漂亮。”
“这是金锁。”十一岁的慕容泓灏低头看着还只是三岁孩童的盛逸云,看着他那样小小弱弱的样子,伸手摸摸他的头。
“那为什么你有,别的哥哥都没有,我也没有?”盛逸云头一歪,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这还真就问住了慕容泓灏。他站在那里,看着盛逸云纯净的脸,半天,才想出了一个理由,“因为你的是钥匙啊,一把锁是要配一把钥匙的,若咱们都带着锁,岂不是就被锁住了?”
盛逸云想了想,点点头,“那我的钥匙在哪儿呢?”摸摸自己的脖子,空空的。
“在哥哥卧房的柜阁里,等咱们回去了,就取来给你戴上可好?”慕容泓灏笑着抱起他,给一旁的康博使个眼色,见他会意退去,才看着怀里小小的人,“咱们现在去玩秋千吧。”
“我要和玭玥一起玩儿。”盛逸云点着头,欢呼着。
“那咱们等玭玥来了,就一起玩。”慕容泓灏宠溺的捏捏他的脸,满是温暖的笑意。
当年年少,却因此得了这金钥匙。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我此生都会记得你的话。盛逸云明媚笑语的样子仿似就在眼前,所有的事仿似就是昨天,可你已经离开我那么久了。
如今这钥匙又回到了我手里,你只说,叫我等你。
是上阳宫的夜太寒,还是因为我的命太苦,连累你,艰难至此。
“公子。”淑雯推门进来,见慕容泓灏坐在窗前,走过去,放下手里的东西,“晚饭用的那么少,此时却叫我安排这些吃食,最近的公子,都不像公子了。”
“入夜不进食。”慕容泓灏起身走到桌前,捻起一块桂花糕,“不过是哄年幼的逸云以免他积食,不想,竟成了咱们多年的习惯。”
口里桂花糕香甜软糯,是一如幼时你喜欢的味道。
“先生向来自律。倒是您,最近净做些出格的事。”淑雯奉茶给他,看着他手里摩挲着的金钥匙,一叹,“绯花回来竟是送这个?最近的先生也不像先生了。”
“禧祯呢?”慕容泓灏不接她的话,轻声问到。
“在烟柳阁,这会儿兴是在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吧。”淑雯见他又用了些别的点心,轻声说,“公子夜里从来不吃东西,今夜用了这么多点心,咱们出去走走,别积食了。”
“恩,正好去找禧祯。”说罢,慕容泓灏起身,负手出门。
淑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直抚摸着那枚金钥匙,看着他的背影,遥远陌生。
烟雨揽翠的昭明湖上,我曾经见过这样的身影。高大伟岸,坚实刚毅,是谁都不能靠近的疏离。也是在这样的人身边,先生的身影才是那样的温暖清丽。
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你静静望过来,笑说,“逸云你看,她的眉眼就是我喜欢的样子。”
这样的话,让我此生都绚烂起来。
我跟着这样的你,看着你温和的笑,看着的冷厉的眉,看着你因为思念辗转难眠,看着你因为喜欢不知所措,看着你把江山天下算尽,看着你为他退避王权,看着你为爱他受尽欢喜忧愁,看着你,翻覆天下。
我的定轩公子,才是真正的定轩公子,有血有肉,有心事有惧怕,却倜傥风流,无人可及。
“淑雯,此生若我没有遇见逸云,我都不敢去想会是怎样的光景。所以,我一定要让他在我身边。这样的话,这样的事,我只敢说给你听,也只有你懂。”
慕容泓灏回首轻笑,看着恍神的淑雯,她的眉眼,真的和你很像,很像,却温暖亲切的多。逸云,你可记得,我曾借着她对你说我爱你。
我爱你,所以,我要守护你,和你爱的一切。
淑雯站在那里,远山星辰,所有的光华都敛进她的眉眼里,消融在她的笑意里。
慕容泓灏踏着汉汐宫前的白玉台阶,一步步走近南国的权利中心。
五月的阳光炙热耀眼,宫殿的琉璃瓦与白玉阶流转着炫目的光彩,在这样的光影里,如入仙境。可是慕容泓灏心底却没有因为这样美好的一切有一丝的愉悦。他现在踏阶而来,走的是他最不愿意走的路,做的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此刻却别无选择,也不想选择,因为,这是那个人想要的。
你想要的,我亲手拿来给你,任你翻覆。
这是你对我说的,却也是我想要做的。
逸云,此生我们的手,从这一刻开始,终究能握在一起了。我等你,也请你等着我。
宫门前的士卫看到慕容泓灏,立正行礼。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宫殿,那身影是他们此生仅见的,王者的霸气,是在骨血里的,让人不敢侧目。
群臣回头看来,皆是大惊。
华服金冠,负手而来的人,不是他们任何人认识的慕容泓灏。他的眉眼,他的唇角,甚至是他的身影都透着不容侧目的气势。
莫名的,叫人心生敬畏,有人,竟悄悄垂下了头,不敢再看他一眼。
一步步走来,眸光落在玉座上那人的脸上,笑意深浓,“君上千岁。”在龙阶前立定,头微点,也算行礼。
“大胆慕容泓灏,竟敢不行君臣大礼。”八亲王见他傲慢,喝声到。
“我的礼,怕他受不起。”侧看一眼八亲王,慕容泓灏浅笑,“八亲王你什么时候这样忠君报国了?前些日子咱们商量的事儿,可还没办好呢。”
“慕容泓灏!”八亲王怕他多说,忙喝止。
慕容泓灏冷笑一声,转头看着司徒璞璇,“君上,臣下已将八亲王的爱女收进房里。今日到朝堂上来,不过只是请君上给赐个名分。看,八亲王已然怨恨了,也是泓灏不好,今日才来。”
“你想要什么名分?”司徒璞璇紧紧的抓住玉座上的龙头浮雕,指甲深深的扣紧。
“我那院子,贴心的姑娘很多。可是八亲王的爱女,怎样也当得上大丫鬟的名号。就请君上做主,给她个名分吧。”慕容泓灏负手殿前,一直温柔轻笑,言语却咄咄逼人。
你不是想叫她在我身边嘛,那我就如你所愿,成全你一片心。
“不想八亲王竟如此抬爱,那也真不能委屈了。本君今天就做主,赐禧祯一品上女,侍奉你左右吧。”司徒璞璇唇角含笑,眼底却是刺骨的寒凉。
慕容泓灏你今日来,是宣告天下你的野心吗?
汉汐宫前的士卫没有拦你,我的群臣没有拦你,甚至我的兄弟也没有拦你!你却只叫我册封你的一个丫鬟?哼,我的君权,也不过是这样的笑话。
“谢君上,泓灏告退。”又一点头,慕容泓灏转身就准备走。可是,才走了几步,就停下了,回头看着司徒璞璇,“这里怎么只剩下这些人?南国的朝堂,冷清不少啊。”
司徒璞璇闻言一惊,正欲说话,却不想司徒璞琁一下跳出来,一把抓住慕容泓灏的衣襟,怒喝,“慕容泓灏你不要嚣张!这是南国的朝堂,不是王城的后院!”
“你也知道王城,那你此刻举止,足可以犯上罪论处。”慕容泓灏轻轻拍拍他的手,待他放开,笑拍他的肩膀,“璿王爷,京司卫那一摊子烂事,我们老百姓还等着您给个解释呢。”
司徒璞琁闻言看住他,半晌,笑开,“慕容泓灏,别以为风波楼可以在珞城只手遮天,南国可是司徒家的。”
“璿王爷,南国又能如何?都不过是龙族的。”慕容泓灏越过司徒璞琁,显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径自走到司徒璞玉面前,“贤王清明,可觉得我说错了?”
“不错。”司徒璞玉轻声应,眼波平静的看着他,“公子在朝堂上闹这一场,莫不是要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看来你们兄弟是都忘了。”慕容泓灏回身,身子稍倾,只当行礼,“泓灏告退。”
众人看着他潇洒来去,心里都一阵惊悸。
从他踏进朝堂,八亲王,贤王,璿王甚至是君上都被他羞辱,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拂了他的意。他虽然没有出格的要求,却只简单几句,就已经让所有人明白,南国至高无上的君权,在云疆国,在龙族,都不值一提。
慕容鸿灏的身份在南国是无人不知的,他的母亲是当今王上的妹妹琇贤长公主,他的父亲是先王后的表兄,曾经是皇族奇兵统兵元帅,赐万邑侯世代承袭。后在南国任尚大夫,官居正一品,去年才告老归乡。他的两个哥哥现在都在王城,一个手握重兵,一个官居正三品,皆是王上的权臣重将。
他的血统,他的家世,在南国甚至在三国都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无名无分却高于君权之上。
虽然大家都知道,可是,没有人去想过,有一日,他就那样漫步朝堂,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南国的君权践踏在脚下,自此,让南郡王的君权一文不值。
司徒璞璇怎会容忍他嚣张,却碍于他的风波楼还有他身后的王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来,看着他走,无能为力。
静坐在玉座上,椅把上的龙头浮雕都快被捏碎,他却仍旧笑的和煦明媚。
慕容泓灏,今日,你是让我看清了我南国的朝堂上,已经没有我的人了。可是,我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侧目看了看司徒璞琁,轻唤,“五弟,这里确实不像样子,你办的事,该给我一个交待了。”
“是。”司徒璞琁垂头领命。
司徒璞玉抬头看去,看着王座上的人也看向自己,他唇角的笑,眼眸里的冷,都映在自己的眼里,刻在自己的心里。
银骑营在全国闹的惊天动地,司徒璞玉却仍旧平平静静的在朝堂上,静默相望。
抓的杀的,撤换的,你做的哪一样,我都给你记住,三哥,贤王,即便如此,你以为南国就任你们掌控了吗?
你们都看轻了我。
今日开始,南国就热闹了。
慕容泓灏,司徒璞玉,我们终于要一较高下。
此刻我的胸口充斥着因棋逢对手而沸腾的血。
谁为君王谁为寇,我们拭目而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