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到铺子里去看了看帐,回到府里却已经是新月初升的时辰。
暮雨见盛逸云回来先是一怔,很快就回过神,上前为他更衣。见他一直往自己身后瞧,小声说道,“用过晚膳,两位夫人就在轩里。”
“在做什么?”盛逸云浅笑轻问,难得两个人这么投契,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好像在研究曲谱,暮雨不便问。”暮雨为他将腰间系带打好了结,就看着他咯咯的笑了起来,“没料到先生今夜回来,别的衣服都熏了香收拾起来,只有这件没来得及入柜,又给您穿上了。要是给旁人看见,定是要骂我的。”
“我还说暮雨今日怎如此大意,给我穿这件衣服。”盛逸云理了理袖口,坐了下来,接过珞瑜递来的茶盏。“还真有了新婚的心情。”
原来,暮雨为盛逸云换上的是他成婚时的喜服。
“您回来的时候也不先差人来交待,也好让我们准备。”珞瑜接过盛逸云手中茶盏,放在桌上,“还好是夜里,不然咱们这一房的姐妹都要挨骂了。”
“你看,我又没有责怪你们偷懒。你们何必将错推到我身上。”盛逸云笑着摇摇头,“谁在轩里伺候?”
“故心和暖玉。她们两个擅长乐曲,就留她们在轩里了。”暮雨接过碧奴端进来的水,打发她回房休息,过去蹲跪在地上,脱了盛逸云的鞋袜为他洗脚,“先生这几日不在家里,定没休息好吧。”
“没有你们几个念叨我,都清净的睡不着了。”享受着珞瑜的按摩,盛逸云闭目养神。还真是累了,没有她们几个在身边安排,真不习惯了。“有暮雨在,真是让我省了心啊。”
“那您就把姐姐留在身边一辈子,免得让别人得了便宜。”珞瑜手下一重,捏了他肩头一把。
这满是醋意的话,听在盛逸云耳里,却成了提醒。
“暮雨今年多大了?”盛逸云低头看着暮雨。
“二十三岁了。”暮雨来不及隐藏手指的颤抖,盛逸云清楚的感受到了她的不安。
“呀,竟把暮雨都留这么大了。可真是罪过啊。”盛逸云佯装惊诧,“真该为你找门好亲事呢。不然,你都要在心里骂我了。”
“先生,暮雨不嫁,就伺候您一辈子。”暮雨闻言一惊,赶忙跪在地上。
“你还是不死心!”盛逸云看她的样子,寒了心,“你知道慕容家一世不求二妻,你叫我怎么开口?”
“能留在先生身边,暮雨便知足。”暮雨在地上深深一拜,“先生就成全暮雨吧。”
“你!怎么也固执起来!”盛逸云挥开珞瑜的手,起身就往屋外走。
“先生!地上凉您穿了鞋再走!”珞瑜弯身捡起地上的鞋,看暮雨还跪在那里,低声说,“对不住姐姐,珞瑜无心的。”说完就出门去追盛逸云。
暮雨身子一斜,瘫坐在地上,看着门外无尽的黑夜,嘤嘤的哭了起来。
这是第二次惹他生气。上一次是求他将自己送到公子身边伺候,这一次却是要留在他身边不走。
先生,暮雨这一生,都不会离开您。
早晨的阳光总是暖暖的,盛逸云见故心进来伺候更衣,就知道暮雨是在躲着自己,也没多做追问。
跟杨玭玥再三确认真的不让自己陪着她回娘家小住,就安排了暮雨同行。一是给那丫头脸面,也是有她陪着打点自己才能放心。
送她们上了车,盛逸云就由珞瑜陪着,往倚红院去。
看着虚掩的门,不知何故,就想起楚琼羽匆匆离开水月阁时的表情,虽不至于哀怨,却也是一脸的不甘。
“吩咐下去,今日三餐,我就在院里用了。没有大事莫来扰我。”交待下,就转身进了院子。珞瑜看他一人进去,便折回水月阁去安排。
待楚琼羽洗了脸,筱筱就端着脸盆到房廊上朝着外面的石子路泼了,却没有发现走近的盛逸云,溅了他一身的水,吓得愣在那里。
“怎么,筱筱还生我气呢。”拍落身上的水珠,盛逸云不以为意,“见了我来,都不愿搭理呢。”
“哪敢生先生的气!只是这几日您不在府里,连去请安都不能。”筱筱将脸盆放在脚边,赶忙上前,“弄脏了衣服,快让我给您换了。”
“这院子你也可以到处逛逛。”盛逸云让她拉着进了屋,“我这里虽然没有百花闹,却有一池娴静的莲花,值得一赏。”
“先生您不知道,您可比什么花都好看呢。”筱筱拿来干净的衣服为他换上,笑嘻嘻的说,“上次的事,都是筱筱胡闹,让先生笑话了。”
“你也是护主心切。”盛逸云等她结上系带,轻声问,“琼羽可起了?”
“刚起,还在梳妆。”筱筱往内室瞥了眼,就笑着出去了。
打帘进去,看见楚琼羽坐在菱花镜前发呆。轻声上前,“想什么,如此出神。”
“夫君!”楚琼羽惊诧的站起身,看见满目温柔的盛逸云,一下子就扑到他的怀里,“这几日,真的想你了。”
“你们啊,成婚以后,竟越发的黏人了。”盛逸云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抱着,“昨晚就那样走了,我真不放心你。”
“成婚以后,我们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看不见当然会不安。”楚琼羽双手捧住盛逸云的脸仔仔细细的打量。“未出阁时,在房里看书,只要看见你的笔迹就会失神。如今,在处处都有你影子的地方,也会变本加厉的乱想。”
“人家是爱而不得,才恼了怨了恨了。你们倒好,都有我朝暮为伴,还有那样多的怨闷。”
“谁与你朝暮为伴了,你来倚红院的日子,筱筱都替我报不平了。”楚琼羽的眼神有那么刹那的疼痛闪过,却还是用笑意掩过,“我也会吃醋呢。”
“不是玭玥霸着我,只是在水月阁住惯了,到别处就呆不长。”盛逸云握着楚琼羽的手,平静的看着她,“玭玥今早回娘家,也是想让我们能单独相处几日。”
“有些事,是我欠了姐姐的。”楚琼羽抬眸一笑,“能将一半的你分给我,早感激不尽呢。”
“傻丫头。”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拉她坐下,自己执了梳子轻轻的为她梳着髻,“刚才看筱筱泼水,忽然就想以泼香为此楼的名,你看如何。”
“泼香。”楚琼羽在口中念了几遍,就笑开了,“还真是盗了那金屋藏娇的美来。”
“你喜欢,我就题了字来。”
金屋藏娇,也是一段令人羡慕又让人叹息的故事。我的泼香,只是想着,你的美,不要在此凋零。我想要保护你疼爱你的心情,自始至终都不曾更变半分。盛逸云满眼温柔的看着镜中的人,唇角噙着宠溺的笑。
初秋的水月阁,因着娴玥湖那一池的水,少了些暑气,多了些舒爽。
珞瑜等人因着近几日杨玭玥回娘家、盛逸云住在倚红院而一时无事,便在湖边铺了竹席置了矮几乘凉。月色如水,映在湖面,迷朦美好。
盛逸云刚走进院子便看见对岸门前那一群已经玩儿疯了的丫头,笑着摇摇头,抬脚走上石桥。
珞瑜回头看见了他,忙从地上起身,一边笑着一边跑过去迎接,“先生!您这会子回来不会是来吓唬我们的吧?”说着对一群人大声道,“还不快散了,小心先生打你们板子!”
一群丫头笑闹着收拾了东西一窝蜂的就跑回了院里,娴玥湖登时安静了下来。
“都是多大的人了,还这般疯疯癫癫!这是我回来了,要是父亲或泓灏来了,不说你们还有没有个规矩,就你们这样子衣衫不齐的,何止一顿板子!”盛逸云看看只着了单衣薄裙的珞瑜,叹息着摇摇头。
“他们怎会这个时辰来这儿呢?”珞瑜伸手挽住他的手臂,拉着他进院,见他眉头还皱着,笑着说,“瑞哥帮我们看着呢,是您回来了他才没来通风。您别恼,我们都有分寸的。”
“就是来瑞过来看见,也是……成何体统!”盛逸云摇摇头,又看她两眼,“回房穿戴整齐了,备好茶点,送到落花厅。”说罢便往落花厅的方向拐。
珞瑜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平日无人时也常这样穿,没见他多管,今日是怎的了?
盛逸云回头看见珞瑜站在原处发怔,瞪她一眼,“泓灏一会儿就来,你要是想这样子侍奉,我也不拦着。”
“呀!先生!”珞瑜闻言登时羞红了脸,一跺脚转身跑开了。
盛逸云见她的样子,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真是疏于管教了。
这一群丫头,在水月阁一个个比主子的架子还大。慕容泓灏多次说要严加管教起来,不然哪天真敢翻了天。自己却一直对她们宽宥,任她们胡闹。
女孩子嘛,娇惯一些总是好的。
只是看今日情态,似乎自己是太过于骄纵她们了。看来,是该好好的管管了。
虽是这样想着,盛逸云却到底狠不下心拉下脸来管教。
坐在落花厅里,盛逸云看着珞瑜捧着托盘笑盈盈的走进来,低叹一声,“罢了,都是我惯出来的。”
“先生说什么?”珞瑜假装没有听清,低声问。
盛逸云看她装的认真,笑着敲敲桌子,“茶!”
珞瑜一笑,将茶盏奉至他桌上,又将碧奴端着的茶点一一布在桌上,退到他身后站着。看着他端盏用茶,笑意更浓。
你对我们的放纵,更是对我们的疼惜。
我们都懂,都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