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渊,你快来……”
“子渊,你快来呀,呵呵呵……”
“子渊,这儿的灯火好美呀,你快来看呀……”
耳里隐隐传来女子的呼唤声和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沈玉如骑在马背上,望向四周热闹的街市,灯火通明里,人们各自欢笑,各自热闹。哪里有人这么近的在身边、在耳边呼唤。可是这呼唤声又这样清晰。不由的皱眉细听,却什么又听不见了。
与他同行的司徒璞琁见他似有失神,还不及询问,又见他眼中澄明,就没有开口。
“子渊,以后咱们就住在这儿吧?不要回世海了。那里冷冰冰的,我还见不到你。这儿多好啊!这么多人,多热闹啊!好不好呀,子渊,好不好嘛,子渊,子渊……”
撒娇软糯的声音,清晰的在耳边。心里似有一道暖流,一瞬划过,温暖一片。仿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压抑着,就要喷薄而出了。沈玉如不由握紧缰绳,这样的感觉,是激动,或是不安,或是,期待……
子渊,子渊……
早乱了一地的心跳,子渊,是谁的名字?或者,是,我的名字?
“如贤,你怎么了?”司徒璞琁见他忽然紧紧握住缰绳,手指的关节都发白了,他的眼里迷蒙一片,身子僵直着,似是到了幻境一般,赶忙伸出手拍拍他的肩,“如贤?”
“恩?”沈玉如被他一拍,如触电一般,身子轻颤一下,神志顿时清明。刚是到了幻境,是谁,有如此高深的功力,竟能在这样的闹市里就摄了人的心魂。
可是,心底那掩盖不住的失落,究竟又是什么?
“许是赶路累的,险些失神了。”沈玉如对司徒璞琁笑笑,轻声说,“王城脚下,已是夜里仍这般热闹,咱们下马走走吧?”
“王上寿诞将至,是举国同庆的大事,王城自然比以往更热闹了。”司徒璞琁也纵身下马,待侍卫过来接过手里的缰绳,与他一起并肩前行,不去问他失神的事。
“咱们也是许久不曾这样随意的散步了。”沈玉如侧头看着司徒璞琁的侧颜在灯火明灭间转换,舒心一笑,“有你一路同行,这王城帝都也没那么冷冰了。”
司徒璞琁闻言转头,与他相视而望,会心一笑。
灯火斑斓,人潮涌动,这样的闹市里,如此相望,自在一方天地。而朋友,兄弟,生死至交,就是一眼,便到了心底。
沈玉如沿街而行,虽身处闹市里,却只是冷眼旁观的看着周遭的一切。他的心里,更期待那娇俏的呼唤声再响起。哪怕那是一种摄魂术也好。因为那样的耳语,在此刻,莫名的安抚了他的灵魂,却也让他的灵魂躁动起来。
子渊,子渊,你究竟是谁?
可惜,所期待的声音,再也不曾响起了。缓步走着,抬头望望天空,街上的灯火太亮,竟看不到天上的星辰,黑幕一样笼着这天子脚下最繁华最热闹的城镇。
一阵香甜的气息,身边有人与自己擦肩而过。衣袂轻轻的擦过,香气淡淡的流入鼻中。哪怕自己还抬着头,可是这场景,竟真实缓慢的交叠在心底,竟仿似千年万年以前,这一幕,早已注定,或者,早已经历了一般。
紫沫!
心念刚一动,眼前的一切,竟是另一方天地。
夜幕变成了朗朗晴天,街市也变成了山峰连绵、山林苍翠的海岸,海浪伴着海风一阵阵扑来又一阵阵退去。看到的,听到的,甚至闻到的,都那么真实。沈玉如立在岸边,深嗅一口气,心里澄明一片。
世海,我回来了。
紫沫,我回来了。
“师尊,您回来了!”一袭白色的道袍,面目俊朗的青年来到沈玉如身边,跪拜在地。
“清汐。”手一扬,示意他起身,轻声问到,“紫沫,可还好?”
“师尊的封印锁了她的仙骨,她也不过如平凡人一样,安静的生活着。”清汐低首也是轻声的回话。
“清汐,你跪下。”沈玉如命道,见清汐顺从的跪在跟前,沉声命道,“世海弟子清汐,秉性纯良,为人正直,现传掌门玄玉于你,今日起,你便是世海掌门。”
“师尊!”清汐一声惊呼,还想说什么,却被沈玉如制止,低头,掌门玄玉已挂在腰间。
“清汐,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世海以后就托付于你了。”伸手,拍拍他的肩,错身走了。
清汐跪在地上,望着腰间玄玉,一声叹息。
师尊,您终于,还是去了。
沈玉如沿着山路,走进山林深处。
这一刻,他不是惠若愚,不是沈玉如,他是世海掌门,子渊。
他要去的地方,那个后山深林里,那个他封印着的地方。他要见的人,是他亲手封印,亲手毁灭的人。他心心念念,他等待千万年,他追寻到来世的人。他的灵魂,他的生命,他的,紫沫。
千万年了,我终于要见到你了。
苍山重障里,你等着我,紫沫,我来了……
“啪!”
耳边一声响,沈玉如一个激灵,热闹的喧哗冲进耳里。他,又站在街道上,身边是拥挤着去看烟火的人。
忙转回身,看到一抹淡紫色的身影,瞬间被淹没在人海里。逆着人流,沈玉如向那人追去,却哪里还找的见。
“如贤,如贤……”手臂被急忙追过来的司徒璞琁拉住,只见他焦急的问,“你怎么了?”
“差一点我就见到她了,差一点。”沈玉如低声呢喃,垂首。
司徒璞琁仔细一看,竟见他落了满脸的泪,一惊,“如贤!”
正要抬手以真气注入他的心神,却被他拦下,“我没事。”
司徒璞琁仍不放心,以手抚上他背心,沈玉如只觉后背一热,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司徒璞琁扶住他,让侍卫将他抬上马车,轻声叹息。
惠安的事,少主的事,终究还是让他受了震荡,才会心神不宁,轻易被摄了心魂。
想到这里,心疼起他来,叹息一声,也跟着上了马车。
在如此闹市里,不知不觉间,轻易就摄了别人心魂,会这样的摄心术,究竟是敌是友?
“子渊,爱你,太苦太苦了,但愿来世,来世我再不爱你……”
“子渊,此生能死在你怀里,我,我知足了……”
“子渊,此生纠缠的这样深,来世里,再不愿与你相见了……”
“子渊,若注定来世有缘,就只是,一个擦肩的缘分吧……”
“子渊,你还是不肯承认爱我吗……”
“子渊,你真的不爱我吗……”
“子渊,我再不许你,爱我了……”
“子渊,我,恨……”
子渊,子渊,子渊……
“紫沫!”一声惊呼,沈玉如一下从床上坐起身,胸口急剧起伏,手紧紧抓住床边的被褥。
“如贤。”司徒璞琁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你梦魇了。”
一直守在他身边,他梦里的那些呓语司徒璞琁一字不漏的全部听进了耳里。而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乐贤,我记起了前生的事。”叹息一声,沈玉如轻声说道。“世海子渊,就是我的前世。”
“黄泉路上,奈何桥边,三生石畔,千千万万年里等人的水神子渊?”司徒璞琁惊呼一声,定睛看住他,心里有些怀疑他是否还是被魇着心智,但是也不好说明,怕伤了他的心,抬手想探他的额头,“你是不是病了?”
“我好的很。”挥开他的手,沈玉如起身下床,落座,抬手斟了茶喝。
“那,你等的人,你想起来是谁了吗?”司徒璞琁跟着他坐下,也取茶来喝,你既说是,就是吧。
子渊,千千万万年前,你等的人是谁?子渊,千千万万年前你弄丢的人是谁?子渊,千千万万年前,你找寻的人是谁?
子渊,你早已将她封印在世海最苦寒的炼狱。子渊,你早已将她剥了仙骨,废了真身,再入不了仙道。子渊,你亲手毁了她的肉身,她已灰飞烟灭,不得轮回。
子渊,她,在你的怀里,血染红了你白色的衣袍,染红了冰雪的大地,染红了无尽的天际。
子渊,她,期许来世再不爱你。
子渊,她,没有来世。
“嗯!”沈玉如忽然心口一紧,真气上涌,吐出一口鲜血。
“如贤!”司徒璞琁大惊失色,忙扶住他,就要渡气给他。
“不用!”沈玉如拦住他,摇摇头,“我只是想起太多事,一时血气翻涌,岔了真气,无碍。”
“是紫沫吗?那个叫紫沫的人?”司徒璞琁坐下,忍不住又问,“传说水神子渊为了等一个人,在冥界徘徊太久,耗尽了仙气,失了仙骨。等的都忘了在等谁,却仍旧在等。直到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消散了。因为是神,进不了轮回。因为没了仙骨,烟消云散了。如贤,你真的是子渊?你怎么入了轮回,到了这里?”
“莲华上神。”
沈玉如调息后,脸色仍有些泛白。司徒璞琁不知道他脸上的白,是身体的不适所至还是心里的郁结。不知何时,自己竟相信了他的话。不是一开始的敷衍,而是真正的相信,他就是子渊,子渊就是他的前世。
“我只知莲心,华容二位上神,莲华上神却不曾听过。”司徒璞琁不解的问道。
“上神只有菩沅、莲华两位,我们现在所知道的莲心、华容是莲华上神的分身。相传,莲华上神入轮回渡劫,重生后,成了一支开在瑶池里的并蒂莲,天天仙乐入耳,神泽涤心,百年就又得仙骨,修成了人形。可是却是两个人,从此,两人几入轮回,经苦历练,普度众生。世劫过后,又回神界,重为上神,却是莲心,华容二位,自此,上神就成了三位。”沈玉如信口拈来,就如他亲历一般。
“你认得上神?”司徒璞琁心中登时生出崇敬之情。是了,他若是水神转世,那也是神了。
“我只认识莲华上神,莲心、华容二位上神的事,也只是小的时候听先生说的。也只知道个大概。”沈玉如脸上渐渐露出崇敬和感激的神色,“当年,我亲手毁了紫沫,她在我怀里说着来世再不要爱我。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的心里,紫沫已远远超出了世海的分量。那一刻,我后悔了。可是,我却已无力回天……她就一点点消散在我怀里。从那天起,我就徘徊在黄泉路口,徘徊在忘川河畔,徘徊在各个轮回的入口。等了一天天,一年年,心存侥幸,希望她能入轮回,希望我能得见她一面。可是,千千万万年都过去了,我还没有等到她……我甚至都忘了我在等谁,可是仍固执的等着。”
抬眼望着外面碧月当空的月色,沈玉如立在窗边,轻声说,“那夜,我剩下最后一丝气息,望着轮回渡口,等着我最后的机会。那时候,我早忘了我是谁,也忘了我在等谁。可是,就是在那样的时候,我还是在等。或许是我的执念感动了上神吧,在我就要陷入黑暗的时候,他出现了。华光照亮了整个冥界,鬼魅惊恐的闪避,却避无可避的定在原地。华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可是我,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看着他,上神的风骨,我生生世世都忘不了。他立在我面前,叹息着,‘你何苦执念至此。’却仍旧慈悲的以食指在我额前一点,‘去吧,若有造化,许能得见。’”
“所以,你才能入了轮回,转世在此?”司徒璞琁也望着外面的月夜,想象着上神的神姿,却觉得自己所有的想象,都似对上神的亵渎。赶忙合手轻念一声罪过。
“若非上神,我早已烟消云散了,哪还能得这肉身。”沈玉如看着司徒璞琁低头合掌的样子,愣了愣,轻声说,“奈何桥边,我见过你。”
司徒璞琁这下才真的惊住了,呆立了许久,还回不过神。
“我不记得你是谁,你身上有我的仙气。所以,我一定见过你。”沈玉如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今生的缘分,是前世的牵连,谁也不会无缘无故的爱,更不会无缘无故的恨。在奈何桥边,你陪了我三年,我才会在此刻,陪着你。
“这么说,咱们也算是前世的朋友了。”司徒璞琁在他胸口轻轻一锤,笑说,“水神子渊,咱们又见面了。”
沈玉如看着他的笑颜,听着他的话,一阵愣怔。
水神子渊,咱们又见面了。
这句话,千千万万年以后,竟能再听你说,真好。
“我是沈玉如。”挥开他的手,沈玉如负手身后,不掩饰脸上的笑意。
“不过,如贤,连自己都忘了的人,你还能认出她吗?”司徒璞琁伸手搭上他的肩,侧着脸问他。
“此生若能得见,我定一眼就认得出她。”眼前紫色的身影一晃,沈玉如心头一震,猛然侧身看住司徒璞琁,“乐贤,我看见她了,昨夜,我看见她了……”
言语里的激动根本抑制不住,沈玉如甚至抓住了司徒璞琁的手,他真切的感觉到他的颤抖,“我陪你找。”
我陪你等。
千万年以前,你说陪我等,等了三年,错过了轮回,差点灰飞烟灭,我渡了仙气给你才得再入轮回。
我陪你找。
千万年以后,你说陪我找,却比我还要笃定,我脑子里的,我以为的,都是真的。
这一切,连我自己都怀疑,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子渊,下一世,我只要一个和你擦肩的缘分……
是你,擦肩而过的时候,唤醒了前生的子渊。可是,今世的沈玉如,一样,要遇见你。
不管你是紫沫,或是谁。
此生,让我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