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星光熠熠。灯火闪烁。山风微凉。雨后的夜里,总是让人心情格外舒畅。
风拂过山林间的花木,一阵阵香气扑面而来,盈心顺气。
慕容泓灏一袭白袍躺坐在山崖边的软椅上。头发随意的披散着,任由发丝随着山风翻舞。自己执着玉盏,看着眼前美好的世间,品着香甜的桃夭,恣意风流。
一盏饮尽,正要抬手去取玉壶,心口却莫名一阵悸动,手下不防,竟将玉盏滑落在地,摔了粉碎。
也只是一瞬,再去体会,却无他恙。
沈玉如已去月余,近日不知何故,总是会想他。夜半时,也会有奇怪的梦,梦里那个人,是他,却又觉得不是。眉目是他的眉目,神色却不是他的神色。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面前,不言不语,却清晰的仿似是真的。这样的梦,已经连着几日了,今天又莫名心悸,莫不是玉如……
才十六岁,还只是个孩子,我却逼着你承受这么多的变故,推着你走向你不想要的人生。惠安已死,惠若愚已死,沈玉如就该活过来了,这是命,你的命。
不敢去想,你是怎样的心情成长到现在,你是怎样的心情去面对王上,你是怎样的心情去面对惠安,你又是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自己。
我一直费心保护的,却被自己亲手摧毁。
“唉……”叹息一声,执起玉壶将淑雯刚摆上的玉盏斟满,举首饮尽。
玉如,此生我定护你逍遥。请你,等一等。
“泓灏……”司徒璞玉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风流不羁的样子,听着他的叹息,走上前去,“夜已深,莫醉了。”
“桃夭难醉。”慕容泓灏扬了扬手里的玉盏,示意他坐下,“你来的正好,陪我饮一杯如何?”
“桃夭难醉,可是也经不起山风。夜半风凉,还是注意些好。”司徒璞玉打袍落座,接过淑雯奉上的玉盏,见他执壶倒酒,举盏道,“只此一杯。”
“你最是无趣。”慕容泓灏又要去添酒,却被司徒璞玉拦住,只好作罢,“夜半至此,所谓何事?”
“刚接到璞琁家书,他们在帝都一切安好。只是如贤他……”司徒璞玉沉吟片刻,望着他说,“如贤前日忽然说有了前世的记忆,说自己是子渊转世。”
“子渊?”口里轻喃着,眼前忽然闪出一双明亮的眼眸,静静的望着自己,却不待看清,就已消逝,眼前也只是一片星光闪烁的天际。许是真的醉了吧,慕容泓灏轻笑道,“若真是水神,岂不更逍遥?随他吧。”
“我担心,是摄心术。”司徒璞玉按住他又去拿玉壶的手,看住他,“如贤的身份,太招摇了。”
“王上的义子,本就招摇。可就是招摇,才安全。”见他执意拦住不让饮酒,慕容泓灏也就作罢,找个舒适的姿势躺下,轻声问,“玉如可有何不妥?”
“只说要找人。”司徒璞玉见他不再要酒,收回手,斜靠在椅中,放松下来。你既说无碍,想必也勿须过多的担心。如贤的一切,定是一早就安置妥当的了。
“这不就对了嘛。”慕容泓灏打了个响指,笑了起来,见司徒璞玉莫名的看着自己,解释道,“水神子渊在奈何桥边本不就是找人呢嘛。”
说完朗声大笑起来,不去理会司徒璞玉在灯火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是醉了吗?今日的泓灏对于如贤的事,这般的冷静安心。是不是真的子渊又如何,我们担心的只不过是他的安危。
可是,泓灏……
回头看着已经停下笑的慕容泓灏,静静的躺着,神色从容笃定,眸底含笑的望着远处,心里莫名一惊。
莫非……
却不敢再想,更不敢问。
慕容泓灏见他忽然僵直着身子坐在那里,轻轻垂下眼眸,轻叹。
终究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可是,你不敢问,我也不会说。
玉如有九玄冰魄护体,谁能摄了他的心魄?谁能伤他分毫?
我不告诉你们,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心我。
玉贤,只这一件事,我瞒了你,也必须瞒着你。
却不后悔。
耳里听到慕容泓灏的叹息声,司徒璞玉就已经知道自己所料应该不会错了。却也只是转过头,看着他静垂眼眸,似是要睡去了。
九玄冰魄离体,你是拿自己的生命在护着如贤,这样的心我们都知道。只是,不想你,竟会护他至此。
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护着你,以性命相护。
起身,招手让淑雯过来为慕容泓灏盖上一条锦被,自己站在山崖边,静静的守护着。
“听说你前些日子去了千衣坊。”苏沐晨伴着朝阳徐步走进铭辉堂的前院,院中紫陌随着他的衣袂一阵翻飞。
“只是想去见见张紫宸。”盛逸云站在门前,看着苏沐晨披着朝霞踏着满地紫陌向自己走来,他眉眼里的笑意,比暖风还暖,比紫陌还美,不由笑起来,“你一早来,就为这个?”
“千衣坊在东青城早就超越了帮派的势力,护国侯到千衣坊的事,我就是不想知道也会有人送到我耳朵里来。”走至盛逸云身前,苏沐晨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心里一片干燥温暖,笑意更浓,“一早都这样暖,看来这温泉水是真的对你的身子好。”
“千衣坊势力如何,也不是我所能掌控的。我好奇的,只是张紫宸。”盛逸云握着他的手,任由他拉着自己进了屋,看着他坐在正堂雕龙梨木椅子上,心念一转,“你可知他的来历?”
苏沐晨看着他静坐着,眼波流转间,是朝阳的光辉明亮清澈。知他是真心相询,不经意的笑意竟敛了些、冷了些,“你可知千衣坊与南国和羌国的关系?”
盛逸云微微垂眸,略作思索,抬眸时眼里是无尽的平静,轻轻对他摇摇头。
“千衣坊、翡翠阁、风波楼是三国里势力最大的江湖势力。他们的势力,三国君主都忌惮着,他们所做的事,三国君主也未必知道。可是,有一个人,一定知道。”苏沐晨看着他眼神里的坚定,叹息。
盛逸云没有遗漏他一丝一毫的情绪,他的话语响在自己的耳边,字字都敲在心口。其实,刚刚有那么一念之间是如此想过,可是,我相信是我、是我们多心了。唇角一抹浅笑,迎着苏沐晨的目光,轻声说,“风波楼是泓灏的势力不假,可千衣坊、翡翠阁远在他国,怎是他所能掌控的。你今日若是因着我去了千衣坊才来试探我,也可不必了。我去见张紫宸,不过是因为那日我得知给八亲王献璧之人是他,才好奇去见见。”
“那日他冒我的名去献璧,我都没有与他计较,你所在意的,也不过是因为你要确定他是敌是友。毕竟那日他的出现,影响了泓灏全局的打算,”苏沐晨接过珞瑜奉上的茶,也不用,放到桌子上,待珞瑜退出去,接着说,“那日若不是八亲王急了,泓灏也猜不到他的野心更算不到他后面的人。也是因着他,泓灏才踏上了汉汐宫,踏上了通往龙族的那条天梯。逸云,你的心,他的心,真的没有一丝隐瞒和间隙吗?”
端着茶盏的手抖了抖,盛逸云心口里有一道口子,生生的被苏沐晨扯开,越裂越大,生疼生疼的。稳稳心神,将茶盏轻放到茶几上,依旧浅笑以对,“泓灏踏上的那条路,即便是用我的血来铺就,我也甘心情愿。苏三,那日见到张紫宸,我就知道,他不是泓灏的人,却是他推着泓灏踏上这条路,这条我一心想叫他走的路。如今的局势,我是去谢谢他,让我,冷却的血液,沸腾起来。”
“逸云,这条路,是你们最难的路,却不一定是最好的。”苏沐晨手握成拳头,声音低沉缓慢,“昭明湖畔,才是你们最好的归宿。可是,你根本就不会信,你不会信我,也不会信他。”
“只有那王宫天阙,才能还我此生。”盛逸云声音忽然冷的冰凉彻骨,这一生所背负的,不是那一晌贪欢就能平复的。只有王座上的龙昊,才能还我此生,才能还我们此生!
“罢了,我不过是问了一句,竟惹你如此。逸云,唯有他,可以乱你的心。他此生,当是无憾了。”苏沐晨起身到他身边,手搭落在他肩头,望向外面满园的紫陌,轻声说,“你想要的东西,我亲手送给你。”
“苏三,我要暮国,我要为他铺就登天的路。”盛逸云眸光静垂,言语冰凉。
“你愿意跟我来,我就知道你要的是什么。”苏沐晨听到他的话,他坦荡荡的面对自己,就会让人欣喜。这场爱里,我卑微到尘埃里,却因着你的一点慈悲狂喜。逸云,这样的你,我没有拒绝的力气,“用暮国换来的相守,值得。”
我原本打算用命去换的相守,如此就换得了,真的,值得。只是逸云,他算计了我,终究把你也算计了。你看的清,却不愿面对。王宫天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盛逸云望着自己脚下的一方土地,叹息。
千衣坊,张紫宸,我们走的路,根本就别无选择。
你说昭明湖畔是我们最好的归宿,我们何尝不知。可是,我们,得不到!
你以为我真的想叫他往那冰凉的地方去吗?
你以为他真的可以选择他想要的一切吗?
他连说爱我都不能,我们如何相守?
他的命,我的命,由不得自己。
暮国,我要,天下,我要,也不过是拼一场与他的相守。
仅此而已。
哪怕,他最终也将我算计了。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