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烧毁的那批货物是王敬敏原定的,盛逸云与慕容泓灏到云城是为了与王敬敏商谈关于东仓失火所造成损失的赔偿事宜。
锦丝难织,他定的花纹又繁琐,要是赶制如何也要三个月的时间,盛逸云原本是打算做出大量的赔偿来弥补这次失火给双方所带来的间隙,以巩固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却不想,王府一行,竟因着慕容泓灏,只简单的稍作让利竟谈拢了。
慕容泓灏只一句话,就完成了原本打算几次登门恳谈的事,盛逸云心下盘算着,其中的原委也推敲了七七八八,却并未说破。
自王府出来,两人并肩在街道上闲闲走着,慕容泓灏难得的沉默,让盛逸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跟他讲话。
慕容泓灏知道刚才那王敬敏的态度,任谁都看出是畏惧自己,何况是心细如尘的盛逸云。想开口跟他解释,可又不知该如何来交待。
盛逸云侧眼看慕容泓灏,不想竟与他的目光相触,两人皆是一怔,随即心照不宣的笑开。
“你的事,我不问,什么时候想说了,就说给我听。”
盛逸云说话的语调总是很温暖,而说这句话的时候,慕容泓灏却清楚的听到了他的不安。心底有那么一刹那,是颤动的,可也那么明白的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说,连只言片语的解释都给不起。
就那么急切的抓住盛逸云的手臂,连自己都惊讶不已,“只要相信我,你只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盛逸云淡淡的一笑,耸耸肩,“明明事情都解决了,却像是我们的事情又复杂了。”
慕容泓灏松开手,望着盛逸云的眼睛,那浅褐色的眼眸里,总藏着深不见底的心事,看不穿,却可以深深感应。是什么让你处变不惊的心,划出波澜?哪怕是一瞬即逝,都想要保护。可为何要收起那仅有的情绪?为何连我也要防备?
看盛逸云就那么一点点的走远,慕容泓灏第一次觉得,原来长大了以后,有很多事是不一样的了,无论你愿不愿意去面对。只是,我们一直都那么亲近,我那么紧紧的抓着不放,也要面对你离我,越行越远。
就只是刹那的心痛,也让人负荷不来。脚步加紧,又和盛逸云并肩而行,却走不近了。
我们之间,也许只能仅此而已了。可我却不想只能这样,逸云,你要相信我,我可以守住你想要的这片清平世间。
“不要那么急,先喘口气。”盛逸云扶住慕容泓灏不稳的身体,浅笑开来,“还是喜欢你这个样子。”
“不是一直规劝,要我好好的正经起来么?”慕容泓灏刚站稳,就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再怎样,也不能对兄长无理啊。”
“现下知道你是兄长了。”盛逸云咯咯的笑出声来,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直以为我比你年长些呢。”
“哎。还是很无理啊。”慕容泓灏深深叹息,无奈至极。
盛逸云难得的大笑起来,心中的烦闷,还可以就这样三言两语消散。我们,还没有各自承担以前,是不是还是那样的,贴心。
原来,我们都已长大。
“云城最繁华的街,就要数这里了。这间梦香更是云城最大的销金窟。那头牌姑娘暖暖,听说可是一笑倾城的姿色,还通晓诗书礼乐,”慕容泓灏一边引着盛逸云往梦香楼走着,一边闲闲的跟他讲,“最关键的是,这姑娘的颈上有一枚米粒大小的痣。看,巧了。”
“暖暖。”盛逸云喃喃的回味,轻笑起来,“还真是巧了,连名字都讨喜。”
“就知道你会喜欢,也不枉我陪你来了这云城。”慕容泓灏大笑起来。拉着盛逸云就走进了梦香楼,“来,给爷一间雅房。”
有小厮领着他们上了楼,将他们安置在房里就退了出去。
甫一坐定,嬷嬷就带着一群穿红配绿的姑娘进来,姑娘们一进门就拥到两人身边,甚是亲热的扑了过去。
“大城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看这水灵的。”慕容泓灏虽说着,却冷着脸,在她们靠过来的时候一拂手,竟没有一个姑娘能碰到他分毫。几个姑娘看他生的英俊,又要往他身上贴,他冷眸一扫,竟给吓得愣住,不敢有任何动作。
“这几位的确是姿色不错,可惜,”盛逸云见他不解风情的样子,叹息着摇摇头,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话,“不及刚刚那惊鸿一瞥。”
“还是惦记着暖暖姑娘啊。”慕容泓灏抬眸瞟了一眼站在一旁不出声的嬷嬷,“那有劳嬷嬷请暖暖姑娘来陪咱们聊聊天了。”
“听公子这样说,就知道您是从外地来的。”嬷嬷笑嘻嘻的走到慕容泓灏身边,为他斟满酒,“公子有所不知,暖暖见客是有规矩的。”
“什么?”慕容泓灏接过嬷嬷递过的酒,也不喝,只随手放在桌上,一脸感兴趣的看着她。
“作诗作画皆可,”嬷嬷骄傲的一笑,“暖暖姑娘啊,曾给大户人家的公子做伴读,也是有些本事的,不免就有点傲气。这一般的人哪,还不屑见呢。”
“是吗?”慕容泓灏侧脸看向对面的盛逸云,两人眼神一交汇,他就笑了起来,“再大的才华,还不是给客人寻了乐子。这烟花柳巷,还能作出怎样的雅事。”
“公子……”嬷嬷闻言不悦,却仍是不露声色,“这也是个人兴致不同罢了,这种地方,虽不会有什么雅事,可来的还是有些雅人的。”
“嬷嬷有理。”慕容泓灏用手指了指嬷嬷,哈哈大笑起来,“本公子就是个俗人,只会做俗事。那填词作诗的事就罢了,还劳烦嬷嬷去请那暖暖过来,好让爷舒缓了心中郁闷。”
“这就让老身为难……”嬷嬷的话还未说完,就因为手中的几片金叶子而变了话音,“公子稍待,这就去请姑娘过来。”
“这个与她看了,也是雅事一桩。”说着取下腰间佩戴的那块黑曜所雕的墨龙佩,递给嬷嬷,“那暖暖多少本事,一会便知。”
“是是,”嬷嬷接过佩玉,应声退下。
“你啊,”盛逸云轻声笑了起来,“不怕她就此一去不复返?”
“那还要看她有没有这个胆子。”慕容泓灏眉毛一挑,对盛逸云心照不宣的笑笑。
环佩叮咚的声音很悦耳,引得窗前欣赏歌舞的两人双双回头。
如玉的女子,徐徐走近,盈盈拜跪于地,“暖玉见此物实在惶恐,来请公子安。”双手捧奉着墨龙佩高举过头顶,直送到慕容泓灏跟前。
慕容泓灏接过佩玉,托暖玉起身,“一别三年,重逢却是此情此景。我都是如此教你的么。”
“暖玉自知错深,请公子责备。”说着,就又要跪下,却被他拦下。
“责备又能如何,你已经如此了。”慕容泓灏打量着眼前的暖玉,精致的面容上已不见当初的天真烂漫,有的也只是被生活磨练出的成熟与沉稳,眼神里满满的防备,心中一动,冷下声,“还不给先生行礼!”
暖玉这才转身,对盛逸云福身下拜,却被盛逸云拦住,“你抬起头,看着我。”
“暖玉不敢。”暖玉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因为压抑着而颤抖。
“不敢?”盛逸云轻笑起来,“经年一别,连性子都改了。抬起头,看着我。”
暖玉自知不能拂他的意,深吸气,缓缓抬起头。
还是那飞扬的剑眉,还是那晶莹的星目,还是那清浅的笑意。眼前的人,一如记忆中的温润,没有半分的改变。这样真实的相望,让呼吸一窒,乱了心跳,赶忙又低下头去。
“你都还记得。”盛逸云身子向后靠在垫子上,“当初却为何要那般离开。”
暖玉低着头,不答话。不是不想,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在三年前,我一定会告诉你,我不想被你送上花轿,我不要离开你。可如今,哪还有资格告诉你,我连决绝的资格都没有。
“我知道,你怪我不接受你的心意,还要把你许配人家。”盛逸云闭了闭眼睛,叹息,“暖玉,若你在离开前告诉我,也就不会有这么久的辗转。”
“我,我以为您是怕我纠缠,我以为您是怕我报复。我,我不想被您嫁出去。”暖玉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模糊的视线里看见盛逸云一闪即逝的不忍,更是一阵心疼。
“怎么就不懂怜惜你的那番心意,逸云真是白疼你一场。”慕容泓灏看盛逸云拉她在身边坐下,摇摇头,“你若还听我的话,就随逸云回去吧。”
“公子,暖玉再不敢离开您。”暖玉一阵惶恐,赶忙站起身。“暖玉当日不告而走,已是大罪。如今应该好好服侍,才能报答大恩。”
“我房里出了这样的人,早就被笑话了千遍万遍。你跟我回去,也只会让他们想起我的丑事,”慕容泓灏把玩着桌上的茶盏,低笑着说, “你报复的这样决然,若我还不成全,就太不近人情了。”
简单几句话,就把她的心思点破,暖玉低下眼睑,不敢应声。
“暖玉,还不谢恩。”盛逸云笑的一派温润,仿似从没有变换过表情,刚才的所有,都成了错觉。
暖玉起身,对着慕容泓灏行了大礼。
“也是我,让你吃了这些苦。”慕容泓灏一拂手,让她作罢,“以后与暮雨为伴,好好服侍,切莫再任性而为,苦了自己,让我们寒心。”
“暮雨回乡也有些时日,若能在我完婚前回府才是最好。”盛逸云端起茶盏,淡淡开口。嘴唇还没有碰到杯沿,却被慕容泓灏按住,知他嫌这里东西脏,就又放回桌上。
一句话,让点头应允的暖玉顿了顿,又不着痕迹的浅笑而过。原就是奢望不来的人,现在能陪伴身边已是大幸,还要计较什么也不过是在为难自己而已。
“暮雨定会回来,这么大的事,她要是错过,会悔恨终生的。”慕容泓灏知道盛逸云的用意,也乐意配合,“暖玉是不会错过了,也少了憾事。”
盛逸云对慕容泓灏一笑,侧头望住暖玉,“和暮雨为伴,也是好事。有些事还是忘记了好。”
“有些事,是忘不掉的。”暖玉的眼神很温柔,那样平静的看着盛逸云,笑意一点点加深。
风雨楼里,那一夜的温暖,是你今生给我的最大馈赠。我怎么能忘记,怎么舍得忘记。
究竟是怎样的喜欢,会情愿赔上自己的清白,也要紧紧纠缠。究竟是怎样的惦念,会让你在这么多年以后,还记得我怀抱的温度。女子的痴缠,第一次让盛逸云不知所措起来。
梦香楼里,莺歌燕语处处,却单单在这雅室里,一片清寂。每个人的心事,明明心照不宣,却又深深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