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遇重阳,更佳酿今朝新熟。
见碧水丹山,黄芦苦竹。
头上尽教添白发,鬓边不可无黄·菊。
愿樽前长叙弟兄情,如金玉。
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军威肃。
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
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
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奶声奶气的稚嫩童音,回响在山林之间的石阶上。
查文舜偏过头,诧异地看向陈翰功。却见他似乎一副享受的样子,眯着眼睛,不疾不徐的迈着步子。那悠悠然的速度,活像是脚底抹了一层502似的,让人看着都着急。
“听说,你是义乌县的案首?”查文舜突然开口问道。
“侥幸而已。”陈翰功笑了笑,温和的目光投向上面跑跑跳跳的孩子。
“我不相信,你不明白这首词的意思。”查文舜的眼中放出精光,似乎是在期待,又似乎是在试探。总之,复杂的情感,凝聚在目光之中,仿佛要将陈翰功看穿一般。
“我明白?”陈翰功颇有些玩味的看向查文舜,温和的笑容下,目光却凌厉逼人“你觉得,我应该明白什么?”
查文舜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那年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口中吟诵的诗句,是北宋末年水泊梁山起义军领袖宋江所作。字里行间,都是对造反生涯的浓浓倦意,和接受朝廷招安的渴望。但听孩子念诗时的语气,心境却又不似宋江,而是略带愤恨不满之类,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孩子是不会有那么多想法的,这首词,极有可能是听大人念诵之时,模仿而至。
但普通人,有可能随随便便想到这么一首词么?就算想到,有可能无端端的用这种情绪和语气去念么?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查文舜安慰自己。
不过,这突然冒出来的爷孙俩到底是何来历?和陈翰功之间,究竟又有什么样的渊源,他不可抑制的,愈发好奇了。
广慈寺。
自唐中宗四年初建,至今已有数百年。
宝刹坐落的方岩山,素有“人间仙境”之美誉,是浙东的名山圣地。
寺内共有佛像二百余尊,僧众最多之时,曾达五百余人。
从古至今,可谓是,香烟鼎盛,信徒云集。
陈翰功等人,天不亮便出发,磨磨蹭蹭的来到寺中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令饥肠辘辘的查文舜十分惊奇的是,广慈寺的住持觉远大师,似乎早知道他们要来,早早的便已经等在了门口。
“阿弥陀佛,小施主,贫僧恭候多时了。”觉远高诵一声佛号,笑眯眯的说道。
“不敢当大师久候!”陈翰功双手合十,还了一礼,不好意思的笑道,“小子来迟了,大师莫怪,莫怪。”
“诶,哪里哪里。”觉远说着,目光一转看向躲在陈翰功身后的小虎子,“这是边虎?五岁了吧?”
“五岁半。”陈翰功补充。回过手,把边虎拉到身前,指了指身边的查文舜道,“小虎子,跟这个伯伯去玩好不好?听话,不要乱跑啊!”
边虎听了,似乎不大乐意,但还是懂事的点了点头。
“乖。”陈翰功笑着摸摸边虎的脑袋。
查文舜看着跑到他身边,用一只小手扯住他两根手指的边虎,有些不知所措,“小二爷,你不是让我带他去玩儿吧?”
“是啊。”陈翰功说得理所当然。
“可是……我也是第一次来啊!”查文舜抗议。
“那又怎么样?”陈翰功看着他,眯了眯眼睛,“你从昌邑到义乌,这么远的路,也没见你走丢了啊!不过,就算你不认路也没关系,小虎子认识的,你跟着他走就是了。带他吃点儿东西,逛一逛。申时末,我在旁边的胡公殿等你。去吧,去吧,玩儿得开心点啊!”
陈翰功说完,便拉着觉远大师,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查文舜站在原地,和个五岁半的孩子大眼瞪小眼。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小虎子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氛围:“伯伯,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素斋啊!”
查文舜喉咙里咕噜一声,怎么觉得这氛围,更诡异了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陈翰功拉着觉远大师,一路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胡公殿。
作为广慈寺的附属殿阁,胡公殿的做工也极其精美。看上去,虽然没有大雄宝殿那般的庄严肃穆,富丽堂皇。但却是一样的雕梁画柱,透着神圣之感。
“小施主,今日是先拜胡公大帝,还是……”觉远看看人山人海的供殿,向陈翰功问道。
“唉,先开工吧。”尽管每年都肯定要来拜上一拜,但陈翰功对于推推搡搡的挤进去,明显并没有什么兴趣,“晚点,等人少些了我再来。胡公他老人家已经够烦的了,就不要火上浇油了嘛。”
“哈哈,也是,也是,小施主说得对。”觉远听闻笑了笑,引着陈翰功走向西侧的几间房屋,边走边说道,“给胡公大帝添麻烦,确实不好。那就请小施主,为他老人家分分忧吧。”
西侧的几间房屋门口,已经排起了一列长长的队。
这些人,有些来自本地,有些来自外地,但其目的都是一样的。除了循例来拜祭胡公大帝之外,还要去抽一根号称“天下第一公平签”的签子。然后请每年来此一次的相士,解释签文。
所谓的天下第一公平签,就是从胡公大帝供殿旁的那个小屋子里抽出的签子。之所以敢叫“天下第一公平签”,可不是因为这签如何如何准,也不是因为这签子,就比其他的签子要公平上多少多少。实话实说,这就是广慈寺假托胡公大帝清廉公正的名声,借机敛财的方式。
寺庙清贫,没什么产业,如此也是不得已的办法。而且实际上,广慈寺自有这么一项活动开始,直到如今,所有的住持,都算是很有良心了。他们请来的卦师,不是江湖骗子,而是实实在在的饱学之士。
说到这儿,大伙儿应该很清楚了。
没错,受邀到此解签的人,正是陈家的历代族长。
去年,陈翰功只是来看看热闹,解签的是他的祖父陈颂恩;而今年,祖父离家远游,至今不知所踪,没办法,往年一进来就往供殿跑的他,只得顶上这个位子了。
没办法,谁让祖上欠过人家住持的人情呢?
陈翰功跟着觉远大师,从侧门而入,坐到了帷幕之后。
这帘子,也是寺里的意思,说是会有神秘之感。
在陈翰功看来,这纯属是扯淡。
单凭一个签子,怎么就能说得出人家的运势来啦?那签子放置的位置好,容易抽到,自然也就抽到了。位置不好,就算累死你,也一样抽不到嘛。
不过,这卦签的摆放,算不算是命数呢?
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估计也没人敢说自己知道。
将陈翰功送进屋坐定之后,觉远大师对职守的两个小和尚嘱咐了几句,便自行离去了。小和尚将求签者的签文和所问之事记录好,送进屋内,陈翰功给出批语,再由小和尚送出屋外。
看着那两个小和尚匆忙的身影,陈翰功真的很想知道,他们会不会传错话呢?如果传错了,而因此影响了人家的心境,遇事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进而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这又算不算是命数呢?
胡思乱想之际,几十个卦签已经解完。
大多都是中平的卦签,偶尔会有几个下签,极少数情况会出个上签。至于上上签,听祖父说起,反正从他祖父的祖父那辈儿起,就没有人抽到过。
这其实很好理解,只有抽到中签、下签,才需要让相士给你改改运。至于改运的方式,轮不到陈翰功去说。不过只要有脑子的人就知道,那两个小和尚口中的改运方法,无非就是多拜菩萨,多请法宝,多捐香油钱。
“小施主,您请看这个。”又是一根卦签,被送到陈翰功的眼前。
如果不是工作需要,他真的看都不想看一眼。
不过,当他转动目光去看的时候,却陡然睁大了眼睛。
嘿!奇了!
只见那卦签上写着九个大字,“第四十五签,罗成娶妻”。
有没有搞错?这是上上签啊!
陈翰功突然很想见见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幸运儿。
但他同样清楚,有这两个小和尚在,不可能让他成行的。
强压住心中的激动,陈翰功向小和尚问道:“求什么?”
“求前程的。”小和尚答道。
“唔,前程……”陈翰功听了,点点头。随即在黄表纸上,写下了卦签的解语:一鸟庭前立,胜如争在先。深潭垂钓饵,得鲤任君才。
“本是聪明特达人,恰似明月云遮清。等闲借得东风力,吹去浮云又复明。所求谋望,初时时运未通,需防小人阻隔。但途中,自有贵人相扶,交三、五月,可有成就,肖牛者更妙!”说完,陈翰功看着小和尚的背影,玩儿心大起,不禁多加了一句,“难得的上上签啊!”
小和尚一个趔趄,险些被门槛绊倒。
陈翰功心情大好,拎起桌上的小茶壶,灌了一口茶。
正得意时,冷不防外头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一定能中的!”
“噗——”来不及咽下的茶喷了一桌子,陈翰功被呛得直咳嗽。
心里一阵惊愕,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