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陈翰功走进屋内,将攥在手里的卦幡扔到靠床的那面墙边。
刘世贵紧跟着他进来,指挥跟在他身后的查文舜,将肩上背着的木箱卸下,放到桌上。
从集市到家中,走了一路,陈翰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面色倒是平静如常,可深知弟弟脾气的陈翰元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素来就是绵里藏针,外柔内刚。他不发作,可不代表他不生气。相反,那极有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当不得真。
正犹豫着要不要说点儿什么,只听陈翰功已经抢先开口了,“大哥,査先生今后就要咱们家了,没问题吧?哦,当然啊,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安排他住到外头去。”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陈翰元的脸上满满的憨笑,顺着陈翰功的意思接道,“査先生离乡远游,以后在这义乌,陈家大院就是你的家啦。”
听陈翰元这么一说,刘世贵可不乐意了。只见他撇撇嘴,赌气似的说道:“老大,这陈家大院这么大,怎么不见你收留收留我啊?我家老爷子可烦死我了,我这可真是此时无家胜有家啊!”
“废话多!”陈翰功低喝一声,抬腿不轻不重的赏了刘世贵一脚。一时间,却忘了自己腿上还有伤。疼得一皱眉,没好气的说道,“陈家庙小,可装不下你这尊大佛。快回家吧,你老爹找不到你,又要朝我要人了。”
刘世贵哪里肯就这么走了?磨磨蹭蹭,一直吃过了晚饭,这才离开。
陈翰元带着查文舜去了西厢房,整理房间,安排他住下。
陈翰功则回了自己的房间,斜靠在床上,无聊的翻着闲书。
夜色渐深,穿堂的凉风吹动烛火。
火光微微抖动,将一道长长的人影从床下,一直拖到窗边。
“二哥……”在家门口徘徊了许久,晚饭后才磨磨蹭蹭回到家里的陈翰卿,在门口怯怯地叫了一声。
陈翰功抬头看了一眼,目光越过他,看向站在他身后的老三陈翰邦,问道:“大哥都交代什么了?”
“大哥……大哥没说什么,只说让您看着处置就是了。”陈翰邦低着头,轻声答道。瞧那个畏畏缩缩的模样,好像犯错的不是老四,而是他一样。
让我看着办?陈翰功随手把手里拿着的闲书扔到一旁。
果然如此啊!看着门口那个小家伙,陈翰功不禁觉得头疼。陈翰元是打定了心思,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把所有烦人的事情,都推给陈翰功一个人去解决。这不叫傻,这叫大智若愚。
“进来吧。”陈翰功静静地看着两个小家伙,微微一笑,“自己说说,都干了些什么啊?”
实际上,陈翰卿干得好事儿,陈翰功早就从学堂那老头儿的口中知道了。
这小子,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比起当年的陈翰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了学堂,就开始前后左右的跟同学聊天,吵得先生无法授课,学生不能背书。因为他是头一天读书,先生看在陈翰功的面子上,并没有和他计较,只是不疼不痒的说了两句。哪知道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蛮记仇的。
安静了一下午,临近放学的时候,他假装要跟先生赔罪,主动上前给先生装烟袋。先生毫无防范之下,对这小子偷偷往烟叶沫子里头掺了火药,自然是浑然不知。结果……
哼哼,没被当场吓死,都算那老头儿命大了。
陈翰卿天生就是一副能惹祸的性子,仗着陈翰功对他极为偏宠,在家里称王称霸惯了。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陈翰功对老三发火,他可不是第一次见。
从头到尾,把自己干得好事讲了一遍,见二哥的脸色微沉,便觉出不好,赶忙扑到他身边,认错道:“二哥,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不是也没怎么样嘛?二哥……就饶我这一次吧,真的再也不敢了……”
还没怎么样?那老头儿差点儿都吓死了!陈翰功当年折腾的时候,也没敢这么过火啊!
正待发作,却见翰邦也走上前来,抢着道:“二哥,是我不好。大哥今早叮嘱过,让我看好老四的。是我没做好,您罚我就是了。老四还小,二哥别怪他吧?”
“他小?”陈翰功哭笑不得,“他小,你大?他自己犯了错,关你什么事儿?少废话,去把戒尺拿来。”
陈翰邦听得心头一紧。不是吧?二哥还真的要打啊?
陈翰卿因为年纪最小,在家中一向很是得宠。尤其是二哥,对他更是偏疼的不得了。简直到了伸手要星星,都能上天给他摘的地步。陈翰邦也早已从最初的嫉妒,转而慢慢习惯了事事让着他,处处护着他。就连挨打受罚,也习惯性地抢在他前面挡了。
陈翰邦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慢慢磨蹭着走到衣柜旁,拉开抽屉,取出那根黝黑的乌木戒尺。捧着来到陈翰功身前,双手奉上。却失望地发现,陈翰功并没有一点要改口的意思。
陈翰功伸手拿过戒尺,却没有立马动手,而是拉过弟弟,温和的问道:“翰卿,二哥跟你说过什么,还记得么?”
“记得。”陈翰卿看了眼二哥手里的戒尺,委屈的扁扁嘴,带着哭腔说道,“二哥说,要好好读书,不准贪玩,不准胡闹,不准打架闹事,不准顶撞先生。”
“记的倒是清楚,做到了几条啊?”陈翰功无奈的叹口气,明知故犯,这可不好,“念你是初犯,我不多罚,就三下。左手,伸出来。”
见二哥面色难看,陈翰卿是真的害怕了。左手微微抖着,伸到二哥面前。只见陈翰功手里的戒尺刚一挥起来,还未等落下,他便已经“啊”的一声惊呼,把手缩了回去,藏在身后。扯着嗓子,大哭了起来。
陈翰功皱皱眉头,“不是没打到么?哭什么?!”
他嘴上严厉,但就算是年纪还小的老三陈翰邦也看了出来,他那眼神之中,可是满满的心疼。如果跟这么小的孩子讲道理有用的话,他肯定不会选择这种粗暴的方式。但是没办法,道理,凭他的能耐,肯定是讲不通的。
让陈翰卿再一次主动伸出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陈翰功也压根儿没指望那个。伸手直接把这小子扯到面前,拽过左手,戒尺一扬,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狠狠地打在了肉上。掌心落下一道白痕,紧接着便涨得通红。
陈翰卿长这么大,什么吃过这种苦?当场便“嗷……”的一声叫了出来,扯着脖子,直哭得惊天动地。
他这么一哭,陈翰功一秒钟都没耽搁,便已经心软了。扬起的戒尺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打下去,狠狠咬了几次牙,也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连个声音都没有再听到。
一旁,陈翰邦看得心头一松,紧接着便又酸了起来。今天若犯错的是他,而不是老四,二哥非把他吊起来打不可,哪里可能就这么轻拿轻放了?心里想着,投向弟弟的眼神,也不禁多了几分羡慕。
可反观陈翰卿,却压根儿就没有一丁点儿被放了水的窃喜。
三下打过,陈翰功便把戒尺扔到了一旁。抱起弟弟,让他坐到自己的腿上。替他擦了擦眼泪,柔声哄着:“好了,好了,二哥不打了。不哭了好不好?来来来,二哥给擦擦。好了,好了,还没完了啊?”
陈翰功哄了一刻钟,才总算是哄住了翰卿。惊天动地哭声渐渐止住,陈翰功舒了口气,抹抹额头上冒出来的汗。这么能哭的孩子,他还真是平生仅见。有了这次的教训,他可算是记住了。以后但凡是需要动手的差事,绝对推给大哥去干。小二爷就是猪八戒摔耙子,再也不伺候这猴儿了!
“小祖宗,二哥下手够轻了吧?怎么还哭成这样?”看看嘟着嘴的弟弟,陈翰功无奈地皱着眉头道。
哪知道这一句话出口,险些又把陈翰卿给招惹哭了,“疼!”陈翰卿举着左手,委屈地喊道。
陈翰功满脸狐疑的拉过陈翰卿的小手,仔细的看了又看。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别说印子了,就是红痕都没见一条。怎么就疼了?
只不过陈翰功平日里宠他宠惯了,见状也只得举手投降。
“好好好,二哥错了,二哥错了。下次注意,行了吧?”
“还有下次?!”陈翰卿不高兴,挨了那么狠的一下,就换来个下次注意怎么行?
满以为二哥心疼之下,肯定会答应再也不打自己的。哪知道陈翰功比他想象得精明百倍,根本就不肯轻易就范,笑眯眯的吓唬他道:“翰卿啊,既然上了学堂,就得好好读书。咱们陈家传承百年,虽然没有一个入仕科举,但同样,也没出过一个文盲。你小子要是敢在这方面得个第一,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啊?”陈翰卿扁扁嘴又要哭。
但饱受他哭声折磨的陈翰功,哪里还再给他这个机会?手一扬,把这小祖宗从膝头抱到了地上,摆摆手,吩咐陈翰邦道:“老三,带老四回屋去吧。明天还要去学堂呢,可不准迟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