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贵的突然造访,让陈翰功原本想要假借睡觉之名,躲过这场纠纷的梦想,瞬间就成为了泡影。
看着手中提着一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的刘世贵,陈翰功气不打一处来。但无奈,人家摆明了是来看自己的,当着外人的面,又偏偏发作不得。一时间,便皱起眉头,撇了撇嘴。
这幅深恶痛绝的样子,刘世贵自然看在眼中,却并没有当回事儿。只见他随手将那只老母鸡塞到陈翰元的怀里,主人般吩咐道:“老大,把这个拿到后面去,整治了炖汤喝。听说这玩意儿最补了,我二哥腿还伤着,可得好好补补。”说完,见陈翰元还一脸不知所措的傻站在那里,他登时便来了脾气,不耐烦的催促道,“嘿,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陈翰元很好欺负,就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
在刘世贵的催促下,他下意识的,便要听话的转身去办事。
正欲出门时,却听见陈翰功开口道:“大哥,你甭理他!刘世贵,你个王八蛋,胆子不小啊!欺负人欺负到老子头上了是吧?趁早把你那瘟鸡拎走,别脏了老子的地。”
陈翰元的脚步顿在当场,转过头来,看着在陈永庆的搀扶下,稍稍坐直了身子的弟弟。
陈翰功这话说得可是毫不客气,刘世贵听了,自然很不服气,但碍于陈翰功往日的威望,并不敢出言反驳。只得委屈兮兮地解释道:“二哥,天地良心,我……我实在冤枉啊!我一大早就到集市上买了这只鸡,琢磨着给你好好补补身子的。我……我真是……二哥,我几时敢欺负您了?”
“哼。”陈翰功冷哼一声,指了指陈翰元,道,“你是没有直接欺负我,但你欺负我大哥了。欺负我大哥,就是欺负老子我!滚滚滚,拿着你的鸡,赶紧滚蛋!”
“诶,这……”刘世贵此时真的是百口莫辩了,平日里,大伙儿不都是这么使唤那个呆子的吗?刘世贵真的很想说,人家陈翰元自己都不知道说个“不”字儿,您跟这儿起什么哄呢?不过,很可惜的是,他有这份儿心,却没长那么大的胆。
“二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您就原谅我这一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刘世贵忙不迭的认错,却迟迟没有收到陈翰功的回应。百般无奈之际,他一转头,看见了还傻木傻样的站在那里的陈翰元,立马来了主意。转而扯住陈翰元道:“老大……额,不是……我是说,大哥,大哥您快帮帮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就抬抬手,放过我,放过我吧?”
陈翰元是出了名儿的老好人,哪里经得起刘世贵这么求上一番?忙不迭的把那扑腾着翅膀的老母鸡扔到地上,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
该办的事情还没办,倒先看了这么一出戏。无论是陈永庆,还是曹况的心中,都是一万头草泥马在奔腾。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好不容易等这几个人闹腾够了,陈永庆这才逮住了机会,连忙开口道:“小二爷,我们那个事儿……您看,是不是先给断了?我们人手都已经找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当场就把他那口井给填平咯!”
“陈永庆!”曹况听闻怒喝一声,道,“你不要欺人太甚!连着几年大旱,别说庄稼,就是人吃水都困难得很!你们姓陈的仗着人多,擅自挖阻水渠,把水都引导你们家院子里去了!没有水,你叫我们怎么活?!”
“哼,你们怎么活?”陈永庆白了他一眼,冷笑道,“我管你们怎么活呢!我还告诉你,曹况,你最好给我放尊重点儿!别一口一个‘姓陈的’,就像是我们陈家欠你八百吊似的!老族长姓陈,小二爷姓陈,就连义乌的县太爷也姓陈!你自己数数,你住的这地界,有几个不姓陈?你个讨饭骨头,不想待,不想待你可以走啊!又不是老子求着你入赘的。别忘了,你种的田,还是我陈家的呢!靠媳妇儿吃饭,你还真是个爷们儿!”
陈永庆越说越不像话,就连本来有意纵容的陈翰功也有些听不进去了。至于被他骂得狗血喷头的曹况,此时更是羞恼双加,两手在身侧紧紧地攥拳,仿佛下一刻,就要狠狠锤在陈永庆那张讨厌的脸上一般。
“哎,算了算了。”关键时刻,又是陈翰元这个老好人跑出来打圆场,“都是乡里乡亲,沾亲带故的。平日里一塘水捞食,哪能没有个磕磕碰碰呢?各退一步,各退一步就好了么。”
见陈翰元开口,曹况强忍下刚刚的侮辱,闷声道:“既然老大发话,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陈翰元的话,曹况听得进去,陈永庆可不买他的帐。各退一步?这近百年来,但凡是陈姓人和外乡人的纠纷,什么时候听说姓陈的退让过?哪怕是一步,那也不行!
曹况本以为陈永庆也会给陈翰元三分面子,那样的话,两人各退一步,于自己一方可是大大的有利。可谁知道?他又一次错误的估计了陈翰元的影响力,台阶刚一递过去,就被人家陈永庆踢了个粉粉碎,“你少跟老子扯淡!不跟我一般见识?我呸!你也配!你想退一步,我还不想放过你呢!你这……”
“闭嘴!”陈翰功一声怒斥,打断了陈永庆的污言秽语,“吵吵吵,有什么好吵的?又不是春耕的时候,一点儿水而已,至于抢成这样么?走,带我看看去。”
十三岁的年纪,根据现在说法来讲,应该叫做青春期。按照心理学家的说法,这个时期的孩子,自我意识逐渐明朗,喜欢通过标新立异来突显自己的独特之处。由于世界观还不够成熟,把对父母、老师,甚至整个社会的对抗情绪表现的淋漓尽致。
现如今的陈翰功,就正处于这么个危险的时期。可以说,是既拥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量,又拥有上房揭瓦玩火**的能力。
陈永庆和曹况二人的争吵,把他已经被玄学和儒学深深掩藏起来的天性,彻底给激了出来。
见陈翰功要出门,机灵的刘世贵赶忙找来轮椅,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到了上面。感觉形势一片大好的陈永庆抢着在前头带路,刘世贵推着轮椅,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生怕陈永庆恶人先告状的曹况连忙跟上,匆忙间,还不忘扯上站在原地发愣的陈翰元。
有陈永庆带路,几人率先来到的,自然是曹况的家。
推开门,进了院子,迎面便看见一个妇人正在井旁打水,正是曹况的妻子陈三妹。这姑娘自小长得漂亮,被左邻右舍的小伙子们倾慕了很多年。谁知道最后,偏偏嫁给了这么个外乡人,这让众人如何不吃醋?
自家的院子,忽然间被这么多人闯入,陈三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紧张起来。这些天,在陈永庆的指示下,每天来恐吓夫妻俩的乡邻可谓是络绎不绝,而且个个凶悍,这就难免陈三妹会害怕了。但当看到站在众人之间的丈夫时,陈三妹提起的一颗心便放了下来。大大方方的和众人打过招呼,便回避到屋中去了。
待陈三妹进了屋子,陈翰功转动轮椅,来到井前。
“就是这口井吗?”陈翰功一边询问,一边探头去看。
说起来,曹况做事儿也是够绝的。陈氏族人挖改水渠,断了他们这些外来户的水。他反过来,就挖了一口足有百米深的水井,垄断了这附近住户的用水。
陈翰功见状不禁笑道:“曹大哥,你还真是够记仇的啊!”
“老二,你这话说得可不对。”对陈翰功,曹况可没什么尊敬,直接出言道,“是他们先断了我的水,我才出此下策的。如若不然,我们这些外来户,还不活活渴死!”
“唔,你说的倒也对。”陈翰功点点头,转过轮椅,对陈永庆道,“五哥,曹大哥说,你擅自改变了水渠走向,断了他们的用水,可是真的?”
陈永庆连忙上前道:“小二爷明鉴,我确实这么干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啊!我们自己用水都不够,哪里有余的分给他们!小二爷,我们陈家世代行善,收留这些外来户,已经是仁至义尽。没必要为了他们,反而苦了咱们自己人嘛。”
陈永庆一口一个‘自己人’,说白了,就是逼着陈翰功顺着他的意思去决断。如果决断的结果对陈氏一族稍有不利,陈翰功可就要被族人当成是“外人”了。
陈翰功的眼睛滴溜溜直转,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什么两全的办法。这种事儿,照顾了一方,就必然会得罪另一方。至于得罪哪一方更划算?这还用算么?当然是得罪人少的,顾全人多的喽。
想了半晌,陈翰功才缓缓开口道:“既然让我来断,那就按我的意思办。五哥,你带人把这口井尽快填平。日后,也不许任何人私自挖井。”
“是,小二爷英明!我这就去喊人!”陈永庆乐得一蹦三尺高,匆匆道谢之后,便跑出去喊人了。
但反观曹况,却已是怒发冲冠,“这不公平,不公平!就许他们断我们的水,不许我们自救。日后还怎么过日子?!”说罢,狠狠瞪了陈翰功一眼,拉着陈翰元的袖子,连连催促道:“老大,你倒是说句话!倒是说句话啊!”
“这……”陈翰元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也觉得陈翰功处事不太公允,但又不好就这么说。
“好了,好了。”陈翰功见状,连忙阻拦道,“曹大哥,你别急么。都是乡里乡亲,我不会偏帮族人,逼死你们。我知道,是他们不讲道义在先,私自更改了水渠路径,断了你们的水。不过么,挖井你还是不要想了,那样也会断了别人的生路。但你们可以挖一个水池出来,没有湖,自己造一个不就是了?眼看天就要热起来了,春耕在即,光靠你们几个人,怕是到秋收都挖不完。这样好了,等这口井填平了之后,就让五哥带着人,留下来帮你挖池子。若是春耕的时候,蓄满了水,你们自然就有水用了。如果没有蓄满,到时候,我来帮你们找水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