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人为导演的闹剧,在陈翰功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处断之后,渐渐落下了帷幕。
陈家,还是那个陈家。
表面上是同属一族,亲如一家。可是实际上,却已经处在暴风雨的前夜,分崩离析,几乎只需要一个说得过的理由。
“唉,真不知道,老爷子这么多年,是怎么忍的?”
喧闹的大街,僻静的一角,陈翰功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百无聊赖的摆弄着身边的卦幡。另一只手上,一支狼毫围着手指飞速的旋转,绕出各种各式的花样。
刘世贵站在立他不过两三步的地方,倚着一棵瘦小的树,静静地听着他抱怨。
过了一会儿,陈翰功颓然的放下了不老实的双手,伏到了桌面上。
“喂,二哥,你要不要这么颓废?”刘世贵终于看不下去了,向前两步,拍了拍陈翰功的肩头,“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被黑暗的未来吓到了?不是吧……你可是族长啊!你身上,寄托着陈氏家族的希望!”
“你又懂了?”陈翰功歪过脑袋,不屑地撇了撇嘴,岔开话题,“你今天又不用去读书了?小心你家老爷子发飙啊。”
“嗐,没人管我的。”刘世贵满不在乎。
的确,表面上看,他是义乌大族刘家的少爷。出身书香门第,家里立着一丈二的进士旗。出入也有几个小厮服侍,比街面上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不知道高贵了多少。
但无论是陈翰功,还是刘世贵自己,其实都清楚得很。
刘世贵这个二房的庶出之子,也就能在外面张扬张扬。在家里,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被边缘化的存在。没有人注意到他,没有人逼他读书。甚至,没有人会管他的死活。
所以,刘世贵这个没什么天赋的家伙,平日里读不读书的,刘老爷子根本不会理睬。
二人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气氛。
过了好一会儿,陈翰功突然直起了身子,对刘世贵问道:“世贵,我问你个问题啊。”
“你……”刘世贵被陈翰功突如其来的问话,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但随即,便点点头道,“你问啊。干嘛一惊一乍的,吓着我了。”
对于刘世贵是否是真的被吓到,陈翰功显得漠不关心。他心里,此时装着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你们刘家那么多的人,都住在一个院子里,不会出什么事吗?”
“额……二哥,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刘世贵脸上的表情很是疑惑。
出事?难道应该出事吗?
还是……算出了什么?
想到这儿,刘世贵忽然紧张起来:“二哥,不是我家要出事吧?您要是看出点儿什么来了,可得快告诉我啊……”
“哎呀,你想哪儿去了?”陈翰功烦躁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刘世贵的胡思乱想,“我是说,自己的牙,还有不小心把舌头咬出血来的时候呢!你们家那么多人,都住在一起,平时就没有个争端什么的?”
“您说各房吵架啊?”刘世贵终于露出一副了然的样子,说道,“当然有了!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不会有人敢闹大的。起码,不会像曹况那王八蛋一样,对自己家里的人下黑手。”
“那是为什么?”陈翰功对于刘家的运作方式,实在是感兴趣得很。
“嗐,还能是因为什么?就是老爷子啊!有老爷子在,没人敢惹事的。闹大了,要按家法处置的。如果要是太出格……”说到这儿,刘世贵横过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会死的。”
“唔,这样啊……”
陈翰功拄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自从宋末元初,绣湖陈家始祖陈时璧,来到绣湖旁定居之时开始。陈家的运作模式,就一直没有改变过。
或许是因为陈氏本家,从业的特殊性,需要将得来的金银财货布施出去,才能够给自己消灾泯祸。从而,不会因为经常泄露天机,而受到上天的惩罚。
由那时起,绣湖陈家开始壮大,不仅仅是姓陈的人。即便是不姓陈的人,也会利用这个机会,通过改姓,或是招赘,等等的手段,进入陈家。
而陈家,便会照例会将名下的田产、房屋,拨给他们耕种、居住,让他们获得活下来的资本。
并且,按照一直以来的规矩,陈氏本家,不会向他们要房租,也不会要他们田里的收成。所要求的他们做到的,仅仅是一个名字上的认可,和形式上的服从。
或许,从一开始,陈氏先祖,就压根儿没有将周围的族人,当做是自己的亲朋。而是把这里当作一个帮扶所,或者说是救济站。
而陈家所谓的族长,就是救济站的站长,因为控制了物资,而获得其他人的尊重。
总而言之,这不是一个家族应该有的氛围。
所有的族人,对于这个家族,并没有什么认同感。
“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陈翰功仰起头,喃喃自语。
“做?做什么?”刘世贵忍不住问道。
“变法。”陈翰功转头看向他,认真地吐出两个字来。
刘世贵闻声,惊讶地半天合不上嘴巴。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扑过来,死死捂住了陈翰功的嘴。一边向旁边看去,一边紧张兮兮地说道:“二哥,可不敢有这种想法啊!太祖爷留下来的法,岂是能轻易改了的?再说了,您就是想变,也得等您位列一品的时候,再考虑不是?现在还太早,太早……”
说话间,陈翰功已经被他捂得喘不上气儿来。
一手扯着刘世贵的手腕儿,一手指指他的手。眼睛瞪大,脸色憋得通红。
“放……放开……”
“额……啊啊啊,对不起,二哥,我……我那个……我不是有意的……”
刘世贵赶忙放开手,一边给陈翰功揉着胸口,一边徒劳地解释着自己并无恶意。
过了好一会儿,陈翰功总算是缓过了这口气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出乎刘世贵意料的,陈翰功并没有冲他发火儿,而是诡异地笑了起来。
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变法,对,我要变法……”
刘世贵呆呆地看着他,寻找逃跑的机会。
他要赶快去医馆,找裘神医来。
他现在十分怀疑,陈翰功的病刚刚好了不少,却又不幸的得了失心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