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云: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象曰:天地不交,否。
又有:泰,小往大来,吉亨。象曰:天地交,泰。
故吴越春秋记:时过于期,否终则泰。
“否卦者,上乾下坤。三阳爻在上卦,三阴爻在下卦,各行其是,自成一体。阴阳两部,虽处在同一个卦中,却各自抱团,互不融洽。”陈翰功说到这里,忽听门响,便停了一下。早有预料般的伸手,接过了迎面走来的那位窈窕少女手中端着的瓷碗来,并报以感激的微笑。
自那日奔波到县衙大牢,将查文舜救出来之后,陈翰功当晚便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地直说胡话。连夜请来裘郎中,折腾到次日下午,才总算是退了烧。黄昏时分,人也清醒过来了。
但陈翰功一直隐瞒的病情,却再也瞒不住了。由于大量呛水,直至昏厥,而引起的咳血愈发严重。因为冰凉的塘水频繁刺激,再加上当时情形紧急,心慌意乱,而诱发的心悸,胸痛等等病症,也一一浮出水面。
裘郎中气得在门口跳着脚骂娘,直把刘世贵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痞子,也给吓得不敢言语。
陈翰功这一病,素来殷勤的吴启墨便又活泛起来了。好说歹说,恩威并施,总算是劝动了自己那位远房亲戚。当日,便把从小许配给陈翰功为妻,但还尚未过门的女儿毓秀送到了陈家。只说早晚都是陈家的人,照顾陈翰功,便也应当是分内之事。
陈翰功对此十分排斥,但作为病人,裘郎中点头同意的事情,他就算再反对也没用。
平心而论,毓秀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容貌娇美,仪态端庄。不仅精于女红,更兼知书达理。正是所谓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只是她如今已是二八芳华,比陈翰功大着三岁罢了。
当然,这所谓的美中不足,也只不过是陈翰功搪塞杨家的借口而已。在其他人的眼中,‘女大三,抱金砖’,那可明明是好事才对。
看着陈翰功皱着眉头,把一碗药喝光,刘世贵笑嘻嘻地打趣道:“二嫂,也就是您吧。若是换了旁人,这苦兮兮的东西,我二哥必定不肯喝的。”
听他称自己二嫂,毓秀面颊一红,低垂螓首,却不见出言反驳。
毓秀的默许让刘世贵不禁愈发放肆,他起身直接坐到床边,凑到陈翰功身旁,建议道:“二哥,我可听说过,市井里向有冲喜之说……”
“给我闭嘴!”陈翰功低叱一声,赌气似的,把喝干的药碗丢到刘世贵怀里。对毓秀抱歉地笑道,“杨姑娘,实在是对不住,我这兄弟平素就是口无遮拦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毓秀低垂的眼中流过一丝失落。
整个绣湖陈家,都知道她杨毓秀是小二爷的未婚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但自从陈家突遭巨变之后,陈翰功便开始有意无意的和她保持距离,总是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没关系。”毓秀抬起头来,露出一脸温润如水的浅笑。
看着毓秀远去的倩影,刘世贵忍不住开口,埋怨道:“看看,看看,人家毓秀对你可是其情如铁,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心里明明喜欢,说出来会死啊?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了。”
“还早着呢。”陈翰功轻轻摩挲着手指,仰头看着头顶的承尘,轻声道。
“还早?!”刘世贵听闻差点儿跳起来,“我的爷,你说话不过脑子的?是,你还早着呢。你就是八十娶妻都不晚,说不定还能老牛嚼个嫩草之类的。可人家等不得啊!毓秀今年可都十六了……”
“够了!”陈翰功不耐烦地呵斥一声,打断了刘世贵的唠叨,“这是丧期,我还在守孝!冲你个大头鬼的喜啊!再提这茬儿,就给我滚蛋!老子这儿不欢迎你。”
“哎……”听陈翰功提起了守孝的事情,也知道是自己一时得意忘形,不小心提起了他的伤心事。自知理亏,便不再言语。过了一会儿,见陈翰功依旧鼓着气,有心逗他说说话,便凑上去,道,“二哥,好啦,好啦,咱们不想那个了。你刚刚讲到,否卦,是阴阳两部,互不相容是吧?后面呢?后面呢?唉哟,不生气啦,说说嘛,给我说说嘛。”
陈翰功本来便只是气他胡闹,见他换上了这幅软磨硬泡的无赖样,也只得举手投降,“我以前,跟你讲过,内卦和外卦,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刘世贵连忙答应,“六爻嘛,最下面的是初爻,最上面的是六爻,其间自下而上,依次是二、三、四、五爻。初爻加上二、三爻,是一卦,称为‘内卦’;六爻加上四、五爻,称为‘外卦’。是吧?”
“嗯,算你还有点儿记性。”陈翰功点点头,吝啬的给了个中评,继续讲道,“我跟你说过,所谓周易,学卦,不是单纯的为了学卦,而是学卦象中蕴含的现象和道理。否卦,主动爻三阴聚在内卦,如同一个群体内部聚集宵小之辈。他们并不跟大家同心同德,而是自己结成一个小宗派,搞些个宗派党争。这样,就容易把君子排挤出去,而使更多的小人趁虚而入。”
“唔,这样啊……”刘世贵反复咀嚼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二哥,你最近,是不是很烦啊?”
“你又知道了?”陈翰功笑了笑,打趣道。
“当然啊!”刘世贵叫了一声,赶忙把刚刚分析出的道理,讲了出来,“二哥,你看啊,一个群体内部,聚集着宵小之辈,离心离德不说,还净搞些宗派党争。这说的不就是陈家的状况嘛!陈永庆和曹况他们两个,你争我夺的,依我看,都不像君子,活脱脱是两个小人啊!”
“你说得倒也没错。”陈翰功最近心中确实很乱。在家养病的日子,刘世贵借着照顾他的名义,缠着他讲易经,今天恰巧讲到‘否卦’,随口评论了几句,便不小心被他看出了心事,“不过么……”陈翰功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笑意,“快了,就快收网了。”
“收……收网?收什么网?”刘世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