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是春耕时节。
曹况家中挖出来的百米深井早已填补好,那塘专供外乡人蓄水用的水池也已经挖成。也许真应了那句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天爷是不会忍心看到,他的子民因为一点水而大打出手的。春耕前的几日,总算是天公作美,降了几场暴雨,那水池蓄满了水。一段时间之内,应该是够用了。
陈翰功的腿伤已经将养好了大半,下床不要旁人帮扶,出门也不需要再坐那架笨拙的轮椅了。只是走路的时候还不大稳当,一脚深,一脚浅的,让人不大放心他独自出门。
“翰功,你这腿还没大好呢!要不然,还是我陪你去吧。”见弟弟一手拄着卦幡,一手向桌上去拿那口木箱子,陈翰元不禁皱着眉头,担心地劝道。
“哎,别别别。”陈翰功一闪身,躲过哥哥伸过来的手。颇具逞强之意的开口道,“哥,您可千万别帮我。你看哈,前一阵子,是我行动不便,又恰逢天冷,您也没处可去,留在家中照顾我,也就算了。现如今,可是农忙的时候,您还得赶着去田里播种子不是?若是误了时节,那地可就糟蹋了。唉哟,行了,行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别担心啊。”
陈翰功很想跟哥哥证明自己可以,但事实证明,他的的确确不可以。那只木头箱子,里面装着祖上传下来签筒、罗盘、铜板、笔墨纸砚,还有几本陈翰功已经可以倒背如流的卦书,可以说,是沉得要死。如果是往日,陈翰功腿脚好好的时候,倒也不会背不动。但今天不一样,一条腿使不上劲,他的力气,就不足以把木箱背到身上了。
见了弟弟逞强的样子,陈翰元有些无奈。
自己这个弟弟,从小就争强好胜,而且犟得要命。他说了不要自己帮,那就绝对不会只是装装样子,而是千真万确的说不要就不要。如果自己执意要帮忙,很可能会惹得他不痛快。
可就凭他这个模样,怎么走得到集市上去么。
陈翰元很无助,他多希望这时候能有个人来帮帮他。
也许是陈翰元的诚心起了作用,就在陈翰功奋力想背起那木箱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喊声:“二哥!二哥,你在不在啊?”
看着信步走进屋中的小胖子刘世贵,陈翰元一脸的喜色,陈翰功却是满身的晦气。
“你来干什么?”陈翰功没好气的问道。
最近这些日子,他是越来越讨厌刘世贵了。要问缘由么,他倒也说不出来什么,只是单纯的很不想让刘世贵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而已。这种情绪,似乎可以用一种叫做自尊心的东西来形容。自尊心么,向来都是看不见摸不着,很奇妙的东西。
也许是没想到陈翰功会这么讨厌自己,刘世贵举了举手里的罐子,委屈兮兮的说:“二哥,我是给你送鸡汤来的。上次给你送的那只老母鸡,不是趁着咱们出门,自己跑了吗?我这次给你带的是炖熟的,保准跑不了。来来来,快尝尝,快尝尝,趁热吃啊,一会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哪有大清早就给人家送鸡汤的?陈翰功皱皱眉头,看着那泛着油光的鸡汤,就不自觉地有种反胃的感觉。但想想这几日,他对刘世贵的态度确实不大好。两人平日里是很要好的朋友,自己受伤这些日子,他几乎天天来看自己。想到这儿,陈翰功不禁觉得心里有些内疚。索性眼一闭,心一横,管他娘的多少油,老子喝了再说。
鸡汤入口,鲜美得令人咂舌。陈翰功咂咂嘴,一股子暖流自上而下,从嗓子眼一直弥漫到腹中。别说诶,这汤还真好喝。
见陈翰功喝得美滋滋的,刘世贵也不禁笑了起来:“怎么样?二哥,这汤不错吧?”
陈翰功一边喝汤,一边点点头,随口称赞道:“不错,不错,你在哪儿弄的?”
“哦,这汤啊。”刘世贵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说道,“是我娘煲给老爷子喝的。你也不是不知道,老爷子年纪大了么,得多吃点儿清淡的,哪能这么……诶,二哥,你怎么了?”
刘世贵正讲得兴起,只见陈翰功一口汤喷了出来。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不停地咳嗽,“你……咳咳,你说……咳咳咳……这汤,这汤是谁的?”
“老爷子的。”
“刘老爷?”
“是啊,我家就那一个老爷子。”
“你走,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了。”陈翰功说着,把那半碗汤倒回了瓦罐,盖好盖子,推到刘世贵的面前,“敢把刘老爷的汤偷出来,给我喝。你是想呛死我吧?”
“哎,干嘛啊?”刘世贵对陈翰功的反应不以为然,“他又不喝,放着不浪费么。唉哟,好了好了,二哥,我的好二哥。你不高兴就算了么,你不喝,让老大喝好了。”
火力陡然转向,让陈翰元猝不及防,他赶忙摆摆手道:“我不喝,我不喝。地里还有好多活等着我干呢,我这就出门了。世贵,你没什么事情要做吧?那就麻烦你帮帮忙好了,帮我陪老二去街上摆摊吧。他一个人去,我实在是不放心呢。”
陈翰元说完,也不等刘世贵应下,便仓皇而逃。
跟陈翰功一起去……摆摊诶!
刘世贵看向陈翰功的双眼一闪一闪的放着光。
由于跟陈翰功走得近的缘故,刘世贵平日里对六壬占星很感兴趣。公平的说,如果刘世贵能够出身在一个算命先生的家庭,而不是官宦之家的话,兴许还能成为一个不错的神算子。
但令人扼腕的是,凡事都要讲究个机缘,而刘世贵,明显并不具备做神棍的机缘。而真正具有这样机缘的陈翰功,却又压根儿就不想干这一行。说起来,又是那句老话,时也?命也!
闲话休提,且说陈翰元将弟弟托付给刘世贵之后,溜之大吉。刘世贵接受了托付,百般恳求之下,才总算得到了陈翰功的应允。
陈翰功拄着卦幡,刘世贵背着箱子,一前一后的向附近一个面积不大的集市走去。
集市虽然不大,但胜在热闹。但凡是老百姓能够想到的玩意儿,在这里,基本上都可以找得到。这样的集市,自然是摊位紧俏。毫不夸张的说,你的摊子如果稍微向旁边挪了那么一丁点儿,就很有可能会压到隔壁摊位老板的脚面上了。
这个集市,陈翰功和刘世贵都不是第一次来了。不一样的是,陈翰功往日是跟着爷爷来摆摊,而刘世贵,则是一门心思的跑出来玩儿的。
二人轻车熟路的走到集市的西南角,却很是意外地发现,陈翰功家祖祖辈辈传了百余年的摊位,竟然被人家给侵占了。而且很巧的是,占位置的那位老兄,竟然跟陈翰功是同行。
陈翰功转着脑袋四处看看,难不成是记错了?不会啊,明明就是这儿嘛。
陈翰功还疑惑着,刘世贵却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他除了在陈翰功面前毕恭毕敬的当小弟之外,就凭着他官宦之家的出身,整个义乌县,无论是谁,他也都是敢惹上一惹的。
“喂,小子,你什么路数儿?知道这是谁的摊子么?!告诉你,趁早带着你的家伙事儿滚蛋,如若慢了,可就莫怪小爷要砸了你的饭碗了!”
那位算命先生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身材匀称,相貌也很清秀,颌下还留着三缕青须。瞧着,倒真是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如此的打扮,说起话来,摇头晃脑,自然也是文绉绉的,“这位小哥,何出言而不逊也?学生少年入塾,读圣人之言,至今已有二十年矣。累经科考,却始终不能得其要义。吾观古之圣人,无不有离乡远游,广布学问之德行。故,师而学之。借易经之贤言圣语,教化百姓。敢问,圣人之道,何错之有?”
一番话,倒把刘世贵给说得晕晕乎乎的。好在他出身书香门第,自幼耳濡目染,还算是能听懂那么一句两句的。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但即便如此,他的心情还是不爽。正待抡拳头赶人,却被陈翰功抬手拦住。
“这么说,先生是读书人咯?”陈翰功笑眯眯的问道。
“正是。”那算命先生一仰脖子,很是自豪地答道。
“读书人多了。”刘世贵看不惯算命先生对陈翰功说话的语气,忍不住上前插口,道,“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仙乡何处,又中了什么功名啊?”
“呵呵,好说好说。”算命先生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微微点头,自我介绍道,“学生姓查,名文舜,字继尧,祖居山东莱州府昌邑县。今岁县试,舔列本县第三。”
“第三?额,哈哈,哈哈哈哈!”刘世贵不禁被他逗笑了,一边捧腹大笑,一边还招呼起身边的街坊邻居,“来来来,大伙儿快来看啦!山东昌邑的县试第三名,到咱们义乌踢场子来啦!哈哈哈哈,快来看,快来看,看看到底是昌邑的第三厉害,还是咱们义乌的案首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