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偏西,县衙的几位巨头已经离开多时了。
陈翰功坐在窗前案后,对着一本书,兀自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笃笃笃。”清脆的叩门声响起,陈楚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二爷,大管家回来了。”
“让他进来。”陈翰功微阖了眼,仰头靠在椅背上,淡淡地吩咐。
陈楚河是个很聪明的人,可以搞弄谁,不能得罪谁,他心里清清楚楚。什么时候能干什么事情,他心中更是如明镜一般。譬如说:前几次,陈永庆到此,都无一例外的被他搬出陈翰功,挡在门口。可现如今,却痛痛快快的替他通禀,并未稍有阻拦。
聪明的人,自然是讨人喜欢的。但陈翰功早从面相上,就看清了他薄情寡恩的性子,对他并无半分好感。现在身边无人,对他能用则用,但用是用着,却不能大用,得防着一些。
陈家大院重新翻修之后,后院作为了主家的住处。坐
北朝南的主屋,被陈翰功让给了大哥翰元。他早有了今后将族长让给大哥的想法,而且对兄长也是向来能敬则敬。居所这样的小事,自然是哄着他痛快罢了。
中国人以东为尊,除主屋外,最为尊贵的东厢房,自然是没人能跟陈翰功抢了。不过,这东厢房,却并不是什么宜居的好地方。
古人云:有钱不住东厢房,冬不暖,夏不凉。
东厢房,坐东朝西,冬季挡不到北风,不暖;夏季阻挡了南风,不凉。
所以,地位高,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和三人离去之时的敞亮不同。陈翰功懒得点灯,日头渐渐落去,屋内便十分昏暗。陈永庆推门走进来时,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站在陈翰功书房的门槛外,陈永庆停下脚步,喊了声,“二爷。”
“嗯。”陈翰功漫应了一声,睁开眼。
这种场景,对于陈永庆来说,很不舒服。但相对而言,陈翰功却觉得很惬意。
他坐的地方,阳光早已避过了窗子,照不进来,因此,十分昏暗。站在陈永庆的位置上,几乎看不清陈翰功的脸色。但站在门口阳光下的陈永庆就不同了,偌大的屋子,只有他是亮的,眼力极好的陈翰功,很容易就能看到他的每一点儿细微的表情变化。
自古上位者的门道,就是这么一点儿一点儿的摸索出来的,陈翰功自认还差得太远太远。
自知无处遁形,陈永庆只得低头垂手,老实的答话,“小的刚刚送了黄主簿、孙典史、吴捕头三人回衙门,在衙门口遇到了刘县丞。”
“哦?是么?”陈翰功抬手挠了挠头,“看来,刘家的动作也很快嘛……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回二爷的话,刘县丞说,他家老爷子吩咐了,县中的大事小情,自然有咱们陈家做主。刘家,必定为二爷马首是瞻。”
“就这?”陈翰功问了一句,却没有在意的意思,“你怎么看?”
陈永庆听得陈翰功发问,不禁愣了一下,“我看?二爷,小的以为,刘老爷子此话并无他意啊!想想二爷您,正值青壮之年,可刘老爷子却已经上了岁数。怕是老爷子避世,不想惹这些俗事吧?”
“哼,不然。”陈翰功冷哼一声,摇了摇头。对于陈永庆的答案,并不满意,“刘家老爷子是做过官的,而且,还做得不小嘞。在咱们太祖爷手底下做官,能活下来的,那都叫个本事!像刘老爷子那样,能功成身退的,更是老来成精,妖孽一般呐。
人家是书香门第,咱们陈家,无非是人多一些,钱多一些,在人家眼里,都不够看得。往日,那是刘老爷子不愿意和咱们计较。否则,义乌县衙里头,他能只占着那一席位置么?”
“可是……”
“怎么?人家示弱了,你就当真?”陈翰功看着陈永庆慌乱地脸色,很是满意。不过,他没必要和陈永庆解释得太细,“明天延请蒋大人的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回二爷的话,都安排好了。九萃楼最大的屋子,最好的菜色。还有特意从奇艺坊请来的陪酒姑娘,都是一等一的国色天香,只要蒋大人肯去,就不怕拿不下他。”
“嗯,那便好。”陈翰功点点头,吩咐道,“另外,在九萃楼给我再订个素菜席面,明天正午,送到家中来。顺便给刘家老爷子下帖,就说,我明天正午延请他老人家,请他务必赏光……嗯,算了,待会儿我亲自来写,你送去便是。”
“是。”陈永庆虽然心里疑惑,但陈翰功的吩咐,他还是要满足的。
略站了一会儿,见陈翰功没了别的吩咐,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屋内,陈翰功琢磨着刘老爷子的话。只觉得这招以退为进,实在是太过无赖了。
刘老爷子曾是官身,进士出身的大人物。此时把陈家推出去,和蒋大人硬碰硬,就是想着,他刘家便可以在一旁坐山观虎斗。摆明了,想看热闹的态度。等到两方掐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退,可以做和事老;进,更可以渔翁得利。实在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不过,陈翰功不会让他老人家轻易得逞的。
“楚河。”
陈翰功喊了一声,陈楚河应声进来。
“二爷,您叫我。”陈楚河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极尽阿谀之势。
“我让你送到县衙的信,可送到了么?”
“回二爷,小的把信交给了门房,送进去不到半刻钟的工夫,就被里头扔了出来。”
“怎么?他不收?”
陈楚河点点头,显然就是如此。
对于蒋大老爷的做派,陈楚河一丁点儿都看不上。明摆着人在屋檐下,不低头就等着撞出血。可人家蒋骥蒋大人,还就是打定了主意,想把天捅个窟窿了。不接陈翰功的帖子,意味着什么,全义乌,没有人不知道。
“嚯,好硬的脾气!”陈翰功赞了一声,但任是谁都听得出,这赞扬声中,带着丝丝冷意,“去给我盯着点儿,看看明天县衙的那几位延请,他去是不去。”
“是,小的遵命。”陈楚河答应一声,低垂的眼睛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