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依旧灿烈,开始卷起一股灼热,蒸烤着这条漫长官道,以及,城前的三个人。
秦汉感觉到,这渐渐升起的层层热浪,已经彻底烧毁了眼前这对老少之间仅有的那一丝初见时的尊重或漠视,他们隐隐不安,蠢蠢欲动,随后,便开始动手。
很直接,很干脆,却并不意外。
江仇依然挥出了自己的右拳,似乎,这十五年来,他的每一场战斗,都是依靠他的拳头,这也许是他最强的招数,也许,仅仅是一种习惯。
脚下带起的后劲击垮了每一寸地面,土石横飞中,江仇好似一枚炮弹出膛,在阳光中绽放出更璀璨的光晕,他的这一拳,锋芒毕露,强的可怕,换作别人,不是等死,便是退开。
可是刑魂,看在眼里,却纹丝不动!
直到,江仇的拳劲瞬间轰杀而至,近在咫尺,他才伸出一指,横向半空,于是,阳光暗淡,拳势奔散,所有凌厉,一秒钟消失。
天地之间,城门之前,似乎只剩下那漫不经心的一根手指,以及,这根手指的主人。
气势惊人的出手和平淡无奇的结局往往会形成莫大的反差,并且带着最不堪的讽刺,尤其是在此刻阳光的见证下。
江仇望着刑魂,眼神复杂,却没有说话。
他感受着自己拳劲落空,感受着那根手指的力量,感受着眼前这位老人的深不可测,沉默了几个呼吸,江仇开始往后退去。
路过秦汉,他稍作停留,却很快再次迈步,顺着来时的官道,缓缓而去,一步一步,仿佛心事重重。
从出手到离开,这中间的过程只在一瞬,却足够让他认清一个事实:他打不过刑魂。
于是离开,理所当然。
那个少年的背影,很坚强,却又很孤单,落入秦汉眼中,便是一声叹息。
“他比我想象的要强。”
刑魂肃穆着,冷静着,他收回那根手指,却发现指尖苍白,没有血色,甚至,伸直的手指几乎无法很快弯曲,这真的很可怕。
从某种层面上说,能够伤到刑魂的手指,江仇已经赢了。
“那晚我和他交手,有七成的信心可以击败他,可是现在,却只有三成的信心能够挡住他的拳头,而这之间,仅仅隔了两天。”
秦汉脸色很难看,他继续说着:“我不敢想象,他会进步的这么快,更不敢想象,他以后,会成为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虽然无法知晓他的未来,不过,我很期待。”
刑魂将那根手指收回袖袍,面色沉静,冷漠说道:“整座大陆都在看着他的成长,我们本是一个旁观者,却有幸参与其中,这便够了。”
“这么说,老师彻底确认了他的身份?”秦汉挺直身子,高大的身躯在阳光下肃立,显得有点着急,他望着刑魂,说道:“这件事非同寻常,是否要请城里的占星师卜算天命,若是......”
刑魂摇头道:“纯正的妖族血脉只是肉体强横,却没有如此强的灵气,再说,以我的认知,妖族年轻一辈中,能将妖族真身隐藏的如此完美的,几乎没有,所以我敢断定,他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孩子......今天这一趟,没有白来。”
言及至此,刑魂一直冷漠的脸色忽然露出笑意,他说着:“最有意思的是,这个孩子,只怕是天命所向,谁能知道,他竟然,能在每一次战斗中变强,也许,再有下一次,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秦汉面色开始平静,没有说话。
刑魂却很快皱起眉头,叹道:“现在最需要担心的是,他若是知道,这次城中一行,是我们一早安排好的,以他的性子,会不会当场翻脸?”
秦汉没有半点犹豫,点头说道:“没有任何侥幸,这是一定会的......不过,等他知道的那一天,自然就会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他好。”
刑魂点头,说道:“这个孩子现在是你们猎手联盟的人,城主既然已经知道他在你那里,只怕不出几日,洪国每一座城池的主事人都会知道,只怕到时候,你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老师放心,猎神大人他,自有安排。”
秦汉嘴角带着笑,语气含蓄,却暗藏韵味,刑魂听在耳中,没有多说,转身便踏入城中,留下满空艳阳,灿烈灼人。
秦汉目送刑魂离开,等到对方的最后一抹衣角消失在眼帘,他叹着气,裹着身上的书生长袍,沿着来时的官道,似江仇一般缓缓离开,亦是心事重重。
......
联盟客栈,后院,假山一角,绿树荫旁。
秦汉刚一回来,便被古老头呼唤而至,随后,他便见到了此生最不可置信的一幕。
荫凉之下,江*秦舞并肩而坐,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根绣花针的距离。
如果秦汉看的没错,秦舞正在给江仇缝补袖口处的衣服,那里有一处破洞,应该是江仇挥拳时所致。
此情此景,宛若一对恋人恩爱,说不出的和谐,映衬着后院的安宁,自然便带上了一种美感。
古老头很快面色古怪的离开,留下秦汉一人偷偷摸摸躲起来,他望着自家女儿,很难想象她对江仇的态度为何转变的如此之快。
层层疑虑中,秦汉对这种女儿家的花花心思说不上是喜是忧。
可是很快,江仇的声音在假山之下响起:“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汉微愣,高大的体型再也遮掩不住,他直起身来,略显尴尬,装作没有看见秦舞的羞恼脸色,讪笑道:“那个,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爹,您偷偷摸摸躲在这里做什么呢?”
秦舞不动声色收起手中的绣花针,悄悄往江仇身后靠了一点,尽量保持了更远的距离,面对秦汉眼神中的古怪韵味,这位从来以冷艳面貌示人的侠客女子怎么都是有点不适应。
秦汉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躲在这里窥探少年儿女的私密生活吧,如此行经,身为猎侯的他怎么都不愿承认的。
好在江仇再次开口:“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秦汉脸色微肃,那一缕尴尬和不知所错瞬间无踪,他看了一眼秦舞,轻声道:“小舞,你回房里去。”
秦舞本就想走,听到秦汉这么说,当即点点头,转身而去的那一刻,用那种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下回再帮你缝好。”
江仇刚想应一声,却只能看见眼前的少女微红的侧颜,以及,很快化风而去的明媚身影。
秦汉看在眼里,低沉着嗓音问了一句:“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没什么。”
“说吧,后来怎么样了,那个,老头。”
“他是我老师,有名有姓,刑魂。”
“好,刑老头。”
“......”
江仇身上的黑色长袍干练洒脱,在这假山绿茵之下自有一番侠气暗藏其中,和以往的野兽风格相比,似乎多出了一股人性。
秦汉一眼扫去,目光在江仇袖口的破洞中看了许久,这才沉吟出声:“你要知道,能败在老师手中,并不算是一件很丢脸的事,至少,蒙城之中,已经很少有人能值得他动手。”
“这一点我不否认,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所以,那一拳,我只用了八成力道。”
江仇说的轻描淡写,秦汉却听得惊心动魄,他面色紧绷,几乎是咬着舌头说着话:“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没有用全力?”
江仇点点头,冷漠开口:“面对一个比自己强的人,伤他一分,便会自伤七分,若那一拳我用了全力,他必然会断一根手指,而我,会断掉整条右臂,关于这些,我看的很清楚。”
此刻阳光倾泻而下,透过后院绿树之间的缝隙洒下斑驳光影,投射到秦汉脸上,映照出他此刻的苍白神色,带着一点绝望,以及,不可置信。
“你要知道,在老师手中,我连挥拳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拳头,永远都不会伤到他。”
秦汉站的笔直,浑身的肌肉开始跳动,证实着他内心的不安。
他细细盯着江仇,继续说道:“这是不是代表,你现在,已经强大到,可以一拳轰杀我?”
“一拳?这倒不至于,大概,十拳。”
江仇满脸的冷漠,说的理所当然,却让秦汉翻起了白眼。
“可是那晚初次见面,我可以肯定,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我知道,可是,我总是要变强的,那一晚过后,你是我的目标,现在,刑老头是我的目标。”
“目标这么容易被超越?”
“对我而言,并不算难,尤其是,你们的修行,似乎渐渐寸步难行,而我,一直尝试着,在战斗中进步。”
秦汉低下头,情绪略显落寞。
“这样的话,我想用不了多久,这座蒙城便会容不下你,因为这里,已经没有能让你作为目标的人物。”
“可是,入世修行,我要学的,并不止这些。”
言及至此,江仇并不想再多说什么,他转过头,望准一间房,就这样迈步而去,随后推门而入。
秦汉看的很清楚,那是秦舞的房间,他眉头一皱,几乎是吼了出来:“那是小舞的房间,你进去干嘛?”
隔着不算厚的木窗,传来江仇依旧冷漠的声音:“袖口还没有缝好。”
很简单的解释,却让秦汉无话可说,这一刻的他,觉得有点心灰意冷,甚至,有点心塞,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好似天要下雨,他却无处可躲,郁闷至极,难受至极。
这样的负面情绪一直在蔓延,直到,古老头的到来。
“侯爷,城主的密旨。”
古老头站在后院入口,闷着一张脸,沉沉开口。
秦汉一眼扫过去,他知道,有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