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客栈,一间密室之中,秦汉和古老头眉头紧皱,望着眼前的木桌,那里,有一封拆开的密折。
借着桌上昏黄的烛火,隐约能看到折子上上密密麻麻的潦草字体,一行一行,触目惊心。
四周空空荡荡,灰褐色的石壁在这摇曳的光影下散发着一种可怕的窒息感,宛若这二人的心情。
秦汉沉默了许久,沉重了许久,眼睛盯着密折上的每一个字,从头至尾看了许多遍,终于是在短暂的叹气过后,开始说话:“折子谁送过来的?”
“刑将军的亲信,看上面的字迹和章印,是城主亲笔无疑。”
古老头摸着白须,眼眸间古韵莫名,他继续说道:“侯爷,这次事情可闹大了。”
“你信么?”
秦汉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差不多要触碰到密室的顶层石壁,他拿起桌上的折子,冷笑道:“猎神大人走火入魔,诛杀洪国皇族一十三名皇亲国戚?这种天方夜谭,你信?”
“大洪皇族隐忍了这么多年,放任猎神大人发展联盟势力,眼见我们猎手联盟愈发壮大,他们坐不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古老头很冷静,可是说出的话却开始颤抖:“他们想要搞垮我们,别说诬陷猎神大人杀人,就算昭告天下,说我们是妖族奸细,又有谁敢质疑?很多时候,人们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理由,这一次,皇族有了诛杀联盟势力的理由。”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密室之间安安静静,清冷的只能听见两个人刻意压制的沉沉呼吸声。
秦汉放下折子,来回踱步,眉宇间渐渐平静,只是瞳孔深处,那种浓于墨色的杀气和怒意,却是愈发强烈。
古老头站在一旁,这位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给人慈祥温和感觉的账房先生,这一刻竟也卷起了满身的阴冷气息,看的出来,他很愤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桌上的那盏烛火已经快要烧到尽头,密室的光影愈发暗淡的时候,秦汉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城主他们,会怎么办?”
古老头摆摆手,说道:“皇族命令,他们不可违抗,只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他们也不能不管不顾,我猜,很快,刑将军会亲自过来一趟。”
光影逝去,烛火尽灭,密室之间,开始沦为黑暗。
很快,一片沉沉的光色之间,传来了两声心事重重的叹息,在这安静隐忍的空间里,显得是那样的无助,以及,不知所措。
......
正午时分,联盟客栈人声依旧,除了秦汉和古老头,没人知道这偌大的东陆洪国,有一场腥风血雨,正在悄悄酝酿。
古老头从密室出来之后,便一直在柜台等候,他的视线始终望着门外那条唯一的大道,不敢偏离半毫......直到,刑山的到来。
他还是那副老样子,穿着一身厚重盔甲,面色古板,行走之间威风八面,冷冷的瞳孔中暗藏着凌厉神色,浑身的每一寸气息似乎都在告诫着人们,他很不好惹。
刑山下马,落地,行走,入门,每一个动作一丝不苟,找不到半点缺陷,然后他看到了古老头,只说了一句话:“他在哪?”
古老头很慌,他不敢多言,直接将刑山带到了后院密室,于是,沉沉的空间里,等候许久的秦汉点起了第二盏烛火,照亮了如今的三个人。
光影依旧,只是却多出了几分凝重,秦汉脸色很不好看,他望着刑山,说道:“你要帮我。”
“没人能帮你。”
刑山面色沉重,冷冷开口:“我没想到,那天和你说过的话,会这么快灵验,更没想到,你竟然还不走。”
“我怎么走?”
秦汉苦笑:“联盟客栈和蒙城同岁而生,若是就此散伙,岂不是人人皆知?况且,猎神大人一世英明,怎么会做这等糊涂事?”
刑山不苟言笑,脸上的表情始终带着一种极度深沉的冷漠感,他望了一眼秦汉,说道:“这件事空穴来风也好,真有其事也罢,总之至尊皇亲自下令,诛灭东陆境内一切有关猎手联盟的势力,我也无可奈何。”
密室间的气氛倏然紧张,古老头的白须在烛光下显得昏黄,脸色却是更加难看,他接过刑山的话说道:“将军准备怎么做?”
“兴兵而来,鸡犬不留。”
刑山没有犹豫,很快开口:“我说过,若有朝一日,猎手联盟与皇族反目,对于这里,我会亲自动手!”
古老头身躯骤然绷紧,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往刑山身边靠了靠,眼神中几缕杀气乍蹦,但是转瞬间便消失无踪。
秦汉望着刑山,瞳孔中略显落寞,他说道:“你真的打算,对我动手?”
“我没得选择。”刑山叹气,继而开口:“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为将者,有属于自己的信念......城主和祖父嘱咐过,若你身死,我们会亲自到你坟头祭拜。”
古老头闻言冷笑:“将军倒是直接的很。”
刑山没有接话,他只是站的笔直,双手稳稳悬垂在自己腰侧,一张铁脸古板冷漠,没有任何人情味可言,只有一股征战沙场的血腥气息暗藏其间,落入秦汉眼中,心头顿时更加沉重。
“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江仇带小舞离开这里,我保证,他们不会再以联盟中人的身份出现在东陆。”
秦汉的眼神融入了烛火,显得漂浮不定,他的身躯却是被密室的光影遮掩,似乎随时都能隐没而去。
他望着刑山,表面平静,内心不安。
刑山没有回话,他只是深深望了一眼秦汉,然后看了一眼古老头,最后拨亮了快要熄灭的烛光,在这暗暗的密室中沉默了一个呼吸,便就此离开。
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微不可觉的点点头,留给密室一个背影,以及,所有的决心。
可怕的安静,纠缠在秦汉和古老头的周围,两个人面面相觑,心头缠绕着一股死意,这一次,他们,真的,无路可退,无从侥幸。
沉静过后,便要面对事实,古老头咳嗽一声,他走近秦汉,轻声道:“侯爷,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不然能怎样?整个东陆洪国都在和联盟作对,一个小小的蒙城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城池,我在想,靠近皇族最中心的地方,猎手联盟的人,还能剩下多少?”
秦汉叹息着,原本高大的身躯因为心事重重,似乎都佝偻了不少,他说着:“除了一些真正的高手能够独善其身,猎候以下,只怕真的,片甲不留。”
“侯爷,您现在离开蒙城还来得及,这里,有我撑着!”
古老头的声音有些决然,往日的温柔情绪骤然消失,一股绝对的森冷气息缓缓探出,他冷着脸色说道:“想要将猎手联盟的势力连根拔起,总要让他们付出点代价。”
秦汉摆摆手,叹道:“这些话再不要提,身为猎候,享尽万般荣耀和尊贵,若有屈辱责难 自然不能临阵脱逃......若这时离开,我生不如死。”
烛火燃烧,映射在二人的瞳孔之中,秦汉仿佛能从明黄色的火光中看到不仅后的血雨腥风,他摇摇头,万般怅然。
也许,对他而言,生死之事,已经不甚重要,在这之前,他需要关心的,应该是那个少年,以及,自己唯一的女儿。
......
刑山走后,联盟客栈的生意仍在继续,古老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安稳着客栈中的每一个人,至少,在江仇带着秦舞离开之前,他不能让客栈中的其他人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结局。
而秦汉很快找到了江仇,他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单刀直入:“遇到了麻烦,你要离开这里,带上小舞。”
江仇依旧冷漠着一张脸,他问的很简单:“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可以,离开东陆,去往西边或者南界,永远不要回来。”
秦汉凝声道:“如果一定要留在洪国境内,那么,忘掉你们猎将的身份,去做一个普通人,直到,你一个人可以对抗整个世界。”
江仇沉默着,然后开口:“我无所谓,因为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而且,我迟早会离开,但是,总需要给她一个理由。”
秦汉微愣,转而说道:“她很快就会知道。”
他们的对话很简短,也很直接,一个懒得多问,一个没心思多答,就在这联盟客栈的某个角落,他们完成了相识以来的最后一次谈话。
江仇很快去了秦舞的闺房,他没有敲门,没有预兆,当着秦汉的面,他闯了进去,然后,就在秦舞的第一声尖叫响起之前,他敲晕了她,背在身后,像一对恋人,准备亡命天涯。
路过秦汉身边时,江仇说了一句:“很高兴认识你,还有这里的很多人,虽然,那些日子并没有多长。”
秦汉笑了,望着他背后的秦舞,突然又很难过,低下头,秦汉的声音略显落寞:“帮我照顾好她。”
江仇点头,随即离开,她背后的秦舞没有醒,他自己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宣告着永别。
这样的离去对秦舞来说是一次逃亡,对江仇来说只是一个托付,所以他把背后的可人儿背的很紧,很稳,他越走越快,却始终记得,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在赶路,哪怕,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赶路。
秦汉望着江仇的背影消失在眼帘,心头愈发灰暗,他走向前院,看着客栈中来往的人群,感觉很悲哀。
此刻外面的那条官道之上,似乎隐隐传来剧烈的马蹄声,有杀气从城中深处传来,一点一点,森寒凄冷。
秦汉走到外面,站在门口,肃立笔直,一言不发,却足够坚定。
古老头放下手中的纸笔,默不作声跟在后面,同样一言不发,同样坚定。
秦巨和其他猎手正在客栈内吃肉喝酒,看见猎候大人正在门外扮演深沉,却不明所以......他们走了过去,站在后面,沉默效仿。
此刻,远方的马蹄声愈演愈烈,杀气越来越浓,整片天空,暗了下来。
众多猎手脸色稍变,望着猎候背影,却又很快安定。
只有秦汉和古老头,抬头望向了苍穹,那里,风卷云漫,一场大雨,正在酝酿,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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