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开始嗡鸣，无数尘烟开始扬起，在漫天之间动荡，仿佛瑟瑟发抖。

那个少年落入山体一角，望着山间枯景，眼神中情绪单一，始终漠然。

关于江仇的最后一拳，他没有抬眼去看，只是微微侧身，刀口翻转，一束惨烈刀气开始酝酿，每一次呼吸，刀锋之下的光晕便明亮一分，等到他抬起右手，那柄大刀已经化作一片璀璨刀幕，横亘在半空之间，静静等待。

在那之前，他承受了江仇的无数个拳头，那柄大刀十分坚硬，几乎无损，只是刀口之下传来的至强拳劲，却让他无法承受，更别说还手。

即便是现在，他凝起了最强一刀，依然只是被动防御，却不敢再正面出刀。

这时已经没有自负，无关骄傲，只有生死。

那一拳从天而降，绽放光明，在山体之间弥漫，转眼便覆盖了半边天空。

江仇的身影不见，气息消失，天上地下，仿佛便只剩下了那一个拳头，在世间璀璨。

因为唯一，所以瞩目。

这位妖仙少年，似乎从来都不愿让别人抢走风头，无论从前，或是现在。

那一片刀幕在拳威之下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崩塌，只是神秘少年的脸上，除了不甘，便只有冷漠，却看不到半点害怕。

即便他知道，当空落下的这一拳，会毁了这座山，以及山上的一切，包括自己。

或许，这便是他一贯坚持的刀道，要么一往无前，要么，承受死亡。

江仇望着那把倔强的刀，望着那个更加倔强的少年，有些惺惺相惜，有些感怀于心，却依然没有收回自己的拳头。

在山上，在空中，在飘散的细雾之中，已经看不到第三个人。

似乎已经没有谁能阻止这一拳的落下，或者，让那一把刀退下。

直到，一箭从微风中来。

这是一枝冰箭，速度极快，力道极强，寒意极重，从山顶射出，在半空凝结，闯入了两个少年的战斗，十分嚣张。

半山间的雾气开始弥散，对这突如其来的一箭保留了足够多的尊重。

江仇抬眼望去，那一箭锋芒很甚，光晕很足，却丝毫不带杀气。

更重要的是，关于这一箭，他十分熟悉，所以他知道这一箭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于是他皱起眉头，当空而落的拳劲急剧收敛，微微侧身，朝着山体一角重重而落，敛去全部光华。

那个少年的刀幕尚在空中，直到江仇落地沉默，他才冷眼轻挑，转眼目送那一枝冰箭消失在半山之间。

那枝箭好似一个过客，匆匆而来，转瞬便走，这中间的眨那芳华，便结束了一场有关生死的战斗。

“很高兴你能给我这个面子，要不然在这么多人面前，我这个猎王真的颜面不存。”

随着冰箭的消失，雾气散开的半山之巅，突然传来白魂的声音：“很想让我身后的所有人都认可你的实力，便只能用这种很极端的方式让你露出全部的实力，希望你不要介意。”

江仇侧目，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向山顶，白魂在微风中肃立，手中拄着那柄巨大的长弓，脸上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并且庄重。

在他身后，站着一群年轻人 ，密密麻麻，从半山直至山顶，围成了一片暮色，极度深沉。

一个老人和一群年轻人，在这极远的东海之边静待新一代猎神的登场，这样的画面若是被后世记载，必然会被当成一种传承。

江仇抬眼眺望，沉默着，领悟着，很久很久，他在这种类似某种仪式的注视中，微不可绝的点了点头。

于是白魂笑了，他放下长弓，轻轻挥手，突然弯腰拜下......不曾拘束，十分熟练，似乎这个动作，他早已在心里演练了很多遍。

那一群年轻人很快紧随其后，如同一片潮水，在这半山之间跪下，迎接这位新的猎神，打开了另一个猎手联盟。

他们见证了猎手联盟的覆灭，必然将会再次见证联盟的兴起，这样的过程可能会十分漫长，但是他们还很年轻，这就是存在的意义，存在便是希望，所以他们斗志昂扬，目光火热，对联盟的未来，对这位新任猎神，抱有很强的信心。

尤其是，猎神江仇，比任何人都要年轻......新的血液，往往都是未来力量的主宰，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并且深谙于心。

而直至此刻，江仇挥手示意所有人起身的刹那，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个人。

那个人曾经一言不发，出现便对自己挥刀，每一刀都很强势，并且致命。

而现在，山间一角，神秘少年持刀肃立，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冷漠依旧，贯穿始终，直到江仇看了过来，他才微微欠身，淡淡开口：“恭喜。”

江仇有点意外，他说道：“我以为你不会说话。”

“他确实很少说话，事实上，如果不是我舔着这张老脸去找他，他也不会从东海赶过来。”

白魂叹气说道：“总算我跟在上一代猎神身后去东海走过几次，好歹是和他混了个脸熟，让他出手试探你的实力，再适合不过......”

江仇微微皱眉，细细盯着持刀少年，说道：“你到底是谁？”

有风从山间吹过，很轻很淡，如同少年从始至终的情绪。

几许沉默，少年举起手中那柄狂刀，蓦然抬头，声音仍旧冰冷，却不曾刻意，似乎是天性使然：“我来自东海，磨刀老人是我师尊。”

然后他盯着江仇，一字一顿认真说着：“另外，我的名字叫海魂......我没想到，这片大陆之上，年轻一辈的高手，竟然还会有人比我更强，所以，从今往后，你将会是我的目标。”

这两位少年，一个来自深林，十五年不曾出人世，一个来自东海，没有一刻停止过练刀......他们在半山之中莫名一战，或许是个安排，或许，只是命运的交错，无法操纵。

错过了今日，他们的相遇相识，会对这片很难走出的大陆造成怎样的影响，没人知道。

而此刻，江仇直面海魂，竟有刹那失神，或许，他是从这位东海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无论实力，还是心性，他们都十分相似。

所谓惺惺相惜，大抵便是如此。

所以江仇点了点头，对海魂的那些话深以为然，同时却也无法回应。

他只能在那段简单的对白中找出最关键的一个点，然后问道：“你是磨刀老人的徒弟，那你一定知道他在哪。”

“你是想知道师尊在哪，还是想知道前任猎神的去处？”

“有什么区别吗？”

“师尊他老人家当年就是为了躲避洪国皇族的无数纷争，不想再理这片大陆上的任何俗事，这才斩断了和以往的所有羁绊，隐居去了东海......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我不会让任何人去打扰他。”

“可是据我所知，前任猎神就曾去打扰过那位老人。”

“他们两个有过命的交情，所以那不是打扰，只能算叙旧。”

“如果我非要去呢？”

“那你大可再次动手，挥出你之前收起的最后一拳，然后彻底终结我的刀势......否则，东海岸边，绝对不会再有他人踏足。”

言及至此，海魂握刀的双手再次紧了紧，那片刀幕不曾璀璨，却已经蓄势待发，关于战斗，他似乎从不畏惧，哪怕，对手比他更可怕。

可是江仇却没有出手的意思，他忽然感觉有点疲倦，有点乏味，深深看了一眼海魂，他转过身，叹出了人世间的第一种情绪。

白魂站在一边默然不语，他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在心底转动了无数个心思，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江仇变了。

若是换做以前，只怕海魂的刀刚刚出鞘，江仇杀气便会兴起，那就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境况。

可是现在，数个日夜的人世生涯，似乎已经悄悄改变了江仇过去十五年的野兽人生，他开始变得更加像个人，多了一些七情六欲，少了太多的野性。

白魂说不上这样是好是坏，只能叹一声人世无常。

而现在，江仇的背影有些单薄，哪怕他的拳头再硬，他的身份再特殊，他如今的地位再尊崇，他依旧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儿郎，很多东西压在他的肩头，真的很累。

海魂望着江仇，握刀的手始终没有放松，刀锋下的凌厉气息却逐渐散去。

相对于江仇的沉默，或许他更希望对方能动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风声渐敛，天边的光线逐渐趋向黑暗的刹那，海魂终于选择打破沉默：“如果可以的话，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去东海。”

听到这句话，白魂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的叹息更浓，因为他知道，海魂他，似乎也变了。

这可能是当今大陆最夺目的两位少年，在这初次相见的际遇路口，他们却同时选择了为对方示弱。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便是命中注定的殊途同归。

江仇不动声色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很冷，声音很认真：“我只能告诉你，可能有关生死。”

海魂的声音很快响起，或许，他只是想让江仇给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我说过会把你当成目标，如果你死了，我的刀途只怕会就此止步......”

“所以？”

“所以我选择帮你问问师尊的意思，如果他愿意见你，我很欢迎。”

两个人的对话十分简单，意思分明，让半山之间的很多人都放下了心。

于是，江仇破天荒笑了，他点点头，然后伸出了右手......这只手不大，筋肉却很丰满，挥出的拳头足够让任何人心寒，而此刻，却只是表示感谢。

海魂也笑了，他松开刀柄，同样伸出右手，这只手本应该很年轻，如今却布满了硬茧......刀气环绕的掌心，此刻只为了接收感谢。

两只手握在一起，落入白魂和身后无数联盟弟子眼中，好似看到了上一代猎神和磨刀老人的影子。

人世间的情义纠葛，从来都是这般不可捉摸。

或许，这就是生而为人，多姿多彩的原因。

此刻，空气开始安静，那久违的夜色 ，开始慢慢覆盖大地。

所有的经历和情绪，也终于在这一刻落下帷幕，给白天的一切画上了一个不甚完美的句号。

也就只有白魂，不动声色的眺望了一眼东边，眉宇深处露出了几缕怅然，但是转瞬便被一片浓黑抹去。

风声再起，夜，渐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