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之外,有一条小路;路的尽头,有一座大山;山的另一边,有一座城池;因城守姓蒙,故唤作蒙城。
蒙城有侠,名曰猎手,猎手聚集,便成联盟,秦巨五人生于蒙城,出自猎手联盟,是最古老的狩猎人。
狩猎,即为生存,他们专靠猎杀猛兽换取酬劳,世世代代,以此相传。
此刻林外小道,江仇一言不发默默独行,这条小路他从未走过,远方的那座大山他也从未看过,更远处的城池轮廓他只在梦里见过,太多的陌生,很多的无可适从,但他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总要面对。
秦巨五人就在他身边,没敢说话,只是随行。
阳光之下,六人前后相伴,带着各自情绪,挤满了整条小路,朗日之下,如此安静,略显诡异。
从清晨到黄昏,当他们穿过小路,翻过大山,来到蒙城之中,已经是日落时分,江仇抬眼望去,城池之内,灯火通明,隐隐人声不断,听上去十分热闹。
秦巨摸着身上的那根犀牛独角,静悄悄走上去,终于说出了出林后的第一句话:“江兄弟,一天未进食,想来早就饿了,此刻正是蒙城最热闹的时刻,来,我带你去喝点老酒,吃块大肉,去去这一身的疲乏。”
剩下的四人进城之后,和秦巨告罪一声,又和江仇打了个招呼,便四下散去,想来是各有去处。
此刻唯有二人相对,稍显安静,江仇静默在城外,闻言没有回话,却是忽然开口:“你是狩猎人,今天没有猎物,岂不是血本无归?”
秦巨微愣,转而摸出那根独角,笑道:“有这个东西,当可抵我半个月的酒钱,来,江兄弟,进城!”
十五年来,江仇隐没在深林之间,每日能见到的活人只有父亲江水流,随他一起生活的,除了野兽,便是林木,无论烦忧喜乐,万千情绪,即便再想倾诉,最终只能付诸东流。
如今初入人世,这位妖仙少年心头总有些期待,却又带着几分害怕,即便再冷酷,他终究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那些负面情绪,又岂是那般容易能抛下的。
面对秦巨的热情,江仇表情僵硬,说道:“你带路吧。”
秦巨点点头,拉着江仇顺着城墙一角往里走去,城街热闹,人来人往,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蒙城的巨头儿,已经带着一个不寻常少年,悄无声息的开始了他的人世之旅。
......
蒙城正中有一座客栈,这里风水极好,又处在城中最繁华地段,可是放眼四周,除了客栈内人声不断,外面却是罕有人烟。
阴影中,秦巨从拐角中钻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面色沉静的江仇。
借着客栈外面昏黄的烛火,隐约能看到客栈顶部竖起的“猎手联盟”牌匾,牌匾不大,不宽,不长,只是上面的四个大字,却散发着一股野性,自有一股威风暗藏其中,江仇凝目,难免多看了几眼。
“这牌匾上的字谁刻的?”
江仇声音依旧清肃,只是已经少了太多的冷淡。
秦巨嘿嘿笑道:“江兄弟果然好眼力,这是我们蒙城的老猎头所刻,这客栈,就是他开的,专门为我们这群狩猎人开的客栈......说起这个老猎头,他可不简单,是我们蒙城猎手联盟中,唯一得到‘猎候’称号的大人物,你待会儿若是看到他,可以好好跟他喝几杯。”
“猎候?”江仇凝目,沉声道:“很厉害吗?”
秦巨摆摆手,忽然一脚踹开了客栈大门,先是轻声道:“岂止是厉害,在猎手联盟中,猎候已经是神一般的存在了,这些以后再说,我们先进去。”
正门大开,秦巨拉着江仇一跃而进,继而狂吼:“老东家,上好的烈酒来上几斤,大块的好肉也来上几斤,我老秦今天有客人!”
客栈不大,上下三层,最底层刚好摆上了七八张桌子,此刻基本已经坐满了人,秦巨二人一进来,喧闹的声音暂止片刻,随后便是更大的嘈杂和哄笑响彻开来。
似乎早已习惯了客栈中的吵闹,秦巨不以为意,示意江仇到一边坐下,自己不动声色摸出了身上那根独角,静悄悄跑到客栈内堂,不消片刻,他便满脸憨笑的抱着一坛子酒走出来。
“这黑角犀牛到底是深林异兽,光是一支独角就给我开出了七十几金的价格,这一天,可算是没白跑。”
秦巨看着江仇,忽然凑过去,低声道:“这客栈之中,都是靠猎杀猛兽为生的野蛮人,虽然说话做事粗鲁不羁,却个个都是讲义气,重真情的好汉子,吵是吵了点,但是在这里,江兄弟大可放开吃喝,就图个痛快。”
江仇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身上的那件犀牛皮已经干涸了血迹,在这烛火的映衬下,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野性味道。
内堂的酒保很快端来了更大坛的酒水,切了满满几大碟的肉食,江仇一天未曾进食,这一刻肚中空空,也是饿的紧了,不等秦巨说话,已经自顾自的吃起来,只是十五年来,他未曾饮过酒水,所以桌上的杯盏,却是动也没动。
人声犹存,烛火飘摇,客栈之内,虽是纷纷扰扰,但是却少了深林之间的很多危险和冷清。
江仇第一次与人相处,虽有太多不适应,但是倘若交心,他这养了十五年的野性子,倒也刚好和秦巨这个情义汉子不谋而合。
秦巨贪杯,抱着酒坛不肯撒手,不多时便已喝的晕晕乎乎,江仇望了他一眼,无奈摇头,刚想劝他少喝点,客栈内堂,却是忽然走出一个白须老者,不偏不倚,刚好冲着江仇这边而来。
老者慈眉善目,看上去极好相处,他也不认生,就这么坐在江仇身边,什么也不说,端起杯盏示意一番,随后便是一饮而尽。
江仇眉头一皱,双手放了下来,径直悬垂在自己腰侧,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肉迅速绷紧,这是他在野林间养成的警觉,关于陌生人,他总能保持最好的搏杀状态。
老者沉默,他亦沉默,只是面色渐渐转冷,一股杀意莫名而生。
好在秦巨瞪着一双醉眼,愣是认出了这个老者,他乐呵呵的拍着桌子,笑道:“我说古老头,你来了好歹和我老秦打个招呼,这默不作声的是要闹哪样?要是惹怒了我这位江兄弟,保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秦巨放下酒坛,转身又凑到江仇身边介绍着:“江兄弟,这老头,是这家客栈的账房先生,可是个大大的老好人,只要客栈来了新客人,他总是要来认识一番,莫见怪才好!”
江仇沉默依旧,只是身上的凌厉气息好歹是收了起来,他望着眼前的古老头,轻轻点头,转而继续吃肉,如此随意,惹得秦巨一阵唏嘘。
古老头大感有趣,他不理会秦巨,自顾自斟起一杯酒,笑道:“古某人在这蒙城中活了几十载,愣是没见过小兄弟,不知,小兄弟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处?”
江仇不语,似是没听到,秦巨大手一招,刚准备圆几句,古老头却是眼神一亮,示意秦巨住嘴。
邻桌坐了几个带刀汉子,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打了个响指,调笑道:“古老头今天算是踩着硬板了,哈哈,你也有碰墙壁的一天?”
古老头笑而不怒,江仇却是抬起头,眼神一扫过去,瞳孔中几缕寒芒乍蹦,他的脸色很沉静,阴沉的似乎随时想杀人,说出的话更是犹如寒冰刺人:“你们,很吵,是想死吗?”
话一出口,惊起四座,客栈中所有人同时站起,一股肃杀之气顿时而生。
一言不合,便要杀生,这是江仇在深林间养成的心性,可是深林之外,这群天生凶悍的猎手,却把江仇的话当成了狂妄。
秦巨酒醒大半,背后冷汗直流,他站起来,干笑道:“各位,我这小兄弟少不懂事,童言无忌,不要放在心上......”
话没说完,一刀疤脸拍桌而出,拖着一柄森冷大刀,横着身子晃过来,冷笑道:“巨头儿,我不管你从哪拐回来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也不管他什么来头,但是在这猎手联盟中,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大口气和我们说话,你放心,我今天不打死他,顶多给他个教训。”
秦巨心头大急,深林之中,他见识过江仇的本事,挥手之间便是无穷力道,手段残忍更是令人心寒,他担心的不是江仇,反而是这个刀疤脸,这一出手,可不就是有死无生?
奈何刀疤脸不管不顾,已经是大刀抬起,就着昏黄的烛火,在空中甩出了一层明亮的刀花,他也没带杀心,刀势虽强,却避开了江仇全身的要害,这一刀就算劈中,最多只是伤残,却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秦巨面色苍白,危急之际,他来不及阻止,只能放声大喝:“江兄弟,手下留情!”
古老头眯着眼睛退到一边,他也有心想见识江仇的本领,故而一直袖手旁观,如今听到秦巨呼喊,心头更是多了几分好奇,这个少年,究竟有何依仗?
看他的岁数和身板,这一刀若是挨上了,下半生只怕要躺着过了。
可是很快,古老头皱起了眉头,因为,江仇很快站了起来,然后,挥出了一拳。
客栈中吵闹声依旧,只是,迅速安静。
安静的,只能听见,肉拳破空而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