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仇无话可说。

只是望着笑的很开心的老夫子，脸色愈沉。

他在路上听说了这位教书先生的很多神奇预言，也听说了他的脾气很古怪，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竟是这样难以捉摸。

一言不合就要收徒。

似乎有些无理取闹。

甚至有些冒昧。

可是老夫子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坦荡，始终保持微笑，像是理所当然。

百里长溪最快反应过来，他笑道：“老夫子前辈莫不是在开玩笑？这位小兄弟与您素未谋面，怎么，就被您一眼相中了？”

老夫子捏着那把戒尺来回摆动，说道：“我来逍遥城是为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

老夫子指了指江仇，继续笑道：“十五年前孔雀生下你的时候，我去找你父亲谈过，想要收你为弟子，可是被他拒绝了。十五年后你父亲死了，你走出那片林子的时候，我被一些事情缠住，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接你来我身边，现在我很闲，刚好可以来找你。”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老夫子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似乎十分遗憾。

他望着江仇，再次开口，只是声音开始低沉：“你为了报仇，一直都在隐瞒自己的身份，只待一朝崛起，成为大陆最强者，便能手刃仇人。可是却不知道，当你踏出那片深林的时候，整座大陆都已经知道你是谁，举世见证你的成长，只是，很少有人带着善意。”

这间屋子很安静。

除了沉沉呼吸声，便只有老夫子的声音一直响起，像是自说自话。

“你的出生对于这个大陆而言意义非凡，关于这一点，日后我会详细告诉你。”老夫子的目光始终放在江仇身上，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跟我走。”

你要跟我走。

这句话十分认真。

带着几分肃穆，以及深深的期待。

百里长溪退到一边，不再开口。

海魂静默在原地，始终沉默。

江仇的眼神再次平静，识海中却掀起波澜。

他想了很长时间，最后说道：“你的意思是，这片大陆上，每个人都知道我是谁？”

老夫子脸色变得沉静，说道：“天地间只有一位妖仙少年，所以很引人注目。”

江仇望向百里长溪，对方点了点头。

然后又望向海魂，同样点了点头。

江仇沉默下来，有些索然无味。

他说道：“既然这样，西陆妖族和南灵仙人为何不来找我？对他们而言，我是可有可无，还是构不成半点威胁？”

“都不是。”

老夫子说道：“恰恰相反，正因为你日后的成就可能会超越这片大陆上的任何人，所以，没人敢让这样一个人物在年少时就陨落。而那些当代传说让你活下来的终极意义，就是看你，在这片大陆上能走多远。”

江仇皱起眉头，沉声道：“我不是很懂。”

他的话刚刚落下，老夫子便将目光收回。

突然看了一眼窗外，外面阳光很烈，带着几分燥意。

只是更遥远的苍穹之间，却好似有一抹乌云沉浮在那里，久久不去。

像是一片人潮隐没，又像是一群鬼影暗藏。

带着几分诡异和肃杀。

百里长溪也望向了窗外，他的瞳孔深处闪过一片刀光，朝着远处的阴影间投射，只是很快，他便将视线收回，低下了头。

他的瞳孔深处，出现了两抹血色，像是被划伤。

老夫子叹了口气，看了百里长溪一眼，说道：“未曾踏入传说，就不要去想着挑战传说，如果我没看错，外面藏着他的意志，你不要再出手。”

老夫子口中的“他”是谁，没人知道。

也没人敢去猜测。

海魂和江仇十分诧异，甚至有些惊悚。

他们没想到，只是无意间的一个眺望，百里长溪便受了伤。

拥有虎神的他，实力几乎无限接近于传说。

能伤到他的，自然便只能是传说。

海魂终于开口，他没敢往窗外看，只是冷声道：“外面是谁？”

这句话自然是问老夫子，也只有他能看清如今的局势。

老夫子没有回答海魂，只是再次把目光转到江仇身上，说道：“你不懂的我会慢慢告诉你，现在你需要知道的是，这片大陆上，有六位传说，他们，都不会是你的朋友。”

说到这里，老夫子终于看了一眼海魂，随后目光很快转开，继续说道：“上一代猎神和磨刀老人也不是。”

最后一句话是强调。

哪怕江仇与海魂的关系再密切，那位传说中的老人，依然是他不可触及的遥远存在。

谈不上是敌人。

自然也算不上朋友。

江仇说道：“那你呢，我凭什么相信你。”

老夫子直起了身子，将身上的长衫整理的很干净，那本书被他插在腰间，很有秩序，戒尺握在手中，十分严肃。

他很满意这样的状态，点了点头，认真说道：“因为我是老夫子，教出了很多学生，而且都很出名，所以没人敢质疑我。”

江仇皱起眉头，觉得老夫子的那些话很没有说服力。

于是老夫子继续说道：“可见影子就是我的学生。”

可见影子是谁，很少有人知道。

可是提到他的另一个身份，上一代猎神，却无人不晓。

因为，他是个传说。

老夫子说他是可见影子的老师，说出去可能没人相信。

可是海魂信了。

百里长溪也信了。

所以江仇便信了。

他说道：“那你为什么要选上我？”

老夫子笑笑，拿着戒尺在江仇身上敲了敲，说道：“最优秀的老师，自然要选最优秀的学生。”

这句话十分明了。

夸一夸江仇，顺便夸一夸自己。

可是在场的都知道，没那么简单。

此时老夫子再次往窗外看了一眼，遥远的天边处，那一抹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透射出的阳光愈发刺眼，十分夺目。

他突然说道：“洪国至尊皇，不愧为当今大陆第一人，一抹残留意志，竟然能穿越千万里将我找到，真的很厉害。”

百里长溪骤然抬起头，原来，伤自己的，是洪皇。

他揉揉受伤的眼睛，沉声道：“整个洪国都是他的，又何必多此一举，要在云间窥探。”

老夫子笑笑，没有回应。

海魂突然来了一句：“我能拜师吗？”

这句话十分突兀。

江仇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着海魂，没有说话。

老夫子却笑道：“我每次都只会收两个徒弟。”

看到海魂还想说什么，他马上补充了一句：“家里已经有了一个。”

海魂低下头，不再坚持。

江仇接过话说道：“家在哪？”

“所以我让你跟我走。”

老夫子说道：“这里不是我的地盘，所以有很多人能找到我，虽然我不怕他们，但是总归是很麻烦，所以我们要快些离开这里。只要到了家里，就算是至尊皇，也拿我没办法......当然，他现在也拿我没办法。”

江仇再次很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老夫子，很确定这个人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真劲流动，更没有任何术法气息的存在。

从某种意义上，老夫子是个普通人。

所以江仇不懂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像是知道少年心中所想，老夫子笑道：“在这片大陆上，从来就不会缺少传说。有人靠实力，有人靠势力，也有人靠智慧......而我，靠的是命。”

百里长溪抬起头，深以为然。

生而知天命，这种人，本身就是一个传说。

关于这一点，老夫子十分骄傲。

江仇沉默片刻，问了一个问题：“天底下是不是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老夫子点点头。

不曾刻意，却很认真。

“那你知不知道，怎么走出这片大陆。”

江仇再次开口，说出的话，足够诛心。

百里长溪和海魂同时望向了老夫子，眉眼间的期待十分迫切。

世人皆知，古往今来，只有那个男人找到了大陆的出口，然后，走到了外面的世界，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从那过后，便再也没有人能走上和那个男人同样的路。

即便是当今六位传说，修为已至人间巅峰，只是岁月很长，他们始终无法超越前人，依然固守在这片大陆，几经沉浮。

老夫子听到这些话，有些意外，却依然微笑。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认真说道：“在很久以前，我在路上碰到过他，他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问我有没有好办法。我就给他指了一条路，那条路很长，所幸他很有耐心，所以能够走完。当时我就知道，这片大陆，已经留不住他。”

老夫子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十分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件十分简单的事。

那件事足够遥远，几乎是在远古。

所以他闭着眼睛，只是回忆。

至于老夫子口中的“他”，自然便是那个男人，传说中的第一先生。

屋子里的三个人已经愣住了。

他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很难判断自己所听到的是真是假。

直到老夫子恍过神来，百里长溪才绷紧了身子，眉眼之间尽是璀璨刀气，看得出他很激动。

他望着老夫子，突然恭敬一拜，十分敬畏。

海魂同样弯腰，没有言语，亦是拜下。

江仇沉默很久，然*紧双拳，随之跪倒在地，开口道：“学生拜见老师。”

一言既出，直抵内心。

老夫子摆摆戒尺，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