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巨面色苍白,即使,这一拳,不是冲他而来,却依然让他呼吸凝滞,害怕的几乎想要快速离开客栈。
因为这一拳,来自江仇,那位深林中杀伐果敢的冷漠少年。
在秦巨的印象中,江仇曾经出手,只用了两拳。
一拳,轰退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位狩猎人的联手刀势。
一拳,瞬间斩杀了深林间的凶残异兽,黑角犀牛。
现在,客栈中,江仇的再一拳,直面刀疤脸的森冷刀锋,除了秦巨,没人认为他能在出拳过后,还能保留下这条完整的右臂。
拳头再强,毕竟血肉之躯,刀锋之下,亦会碎成冰冷血泥。
刀疤脸刀势出手,收刀已然不及,见到江仇不退反攻,他有心不伤性命,却也无可奈何,刀锋璀璨,一往无前中,带上了几分惋惜。
只是没人想到,江仇,是个怪物,半妖半仙的怪物。
他的拳头,不曾锋利,却足够坚硬,至少,十五年来,这一双拳头,从未痛过,这一次,也不例外。
拳劲过处,平淡无奇,但很坚定......江仇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漠,不曾退缩,更谈不上害怕。
大刀当头斩下,刀疤脸眉头紧皱,握刀的手松了松,忍不住喝了一声:“小子,你担心了!”
刀光璀璨,在烛火之下分外耀眼,白芒之中夹杂着一缕昏黄,像一朵烟火,看上去很美丽,也很残忍,但是更多的,则是绚烂。
只是很快,绚烂之中,穿入了一道黑影,似一片暴风,卷走了所有的颜色,只剩一片纯黑,在客栈中静静沉默。
江仇的拳头,很纯粹,很直接,不偏一分,不让一毫,仿佛冲他而来的不是刀芒,只是一片烛光,他用绝对的力量去挑战锋利的刀口,没人觉得他能赢,除非有奇迹。
奈何,妖仙少年,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刀疤脸的大刀被拳风尽毁,似纸片般飘飞散开,在烛火中划出点点弧线,每一块碎片中映照出他瞬间苍白的脸,以及,客栈中,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
一道惨烈拳劲顺着残留的刀柄钻入体内,刀疤脸惶恐倒地,背后冷汗倒流......他的虎口鲜血横流,痛苦难当,即便大刀尽碎的那一刻,他也想不明白,眼前这位少年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一拳,便摧毁了狩猎者最引以为傲的刀?
他不敢想,不明白,不相信,可是,不愿承认的往往都是事实。
这一刻,刀疤脸有点绝望,他望着江仇,瞳孔中一片灰色。
客栈中愈发安静,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默不作声的往后退了几步,他们同时望向江仇的右臂,依旧完整,筋肉丰厚,并且青筋毕露,力量感十足,可怕感十足。
秦巨吞了口口水,即便是他,这一刻也不敢多说话,因为江仇的脸色,很冷,很沉静,很不好惹。
只有古老头,眯着一双眼睛仔仔细细看着江仇,白须在昏黄的烛光下分外显眼,他忽然笑了,眼睛眯得更小,然后开始说话:“你想杀人?”
你想杀人?只是一句问话,却更像一句忠告,要想在客栈杀人,先要经过主人的同意。
在场的都知道,这古老头明面上只是这间客栈普普通通的账房先生,可是他和客栈的主人,也就是名声在外的猎侯大人,却是私交甚厚的好友,他的话,往往就代表了猎侯大人的意思。
没人知道古老头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江仇也不知道,或者,他压根就没打算知道,听到古老头的话,江仇只是望了一眼,便移开目光,这种淡漠,会让人很没存在感,甚至,很没面子。
可是古老头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说话:“如果你想杀了他,那就尽快动手,如果不想杀他,那就,尽快放了他。”
听起来像是废话,可是江仇却皱起眉,他转过身,眼神中是一汪秋水般的沉静,看起来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倒像个久经岁月的老头,他开口道:“为什么?”
“因为我还要做生意。”古老头的话理所当然:“你这样僵持,其他人还怎么吃喝?”
刀疤脸一阵错愕,他望着笑眯眯的古老头,突然感觉很陌生,想说些什么,虎口处撕裂般的疼痛感让他把话逼了回去......他不知道江仇该如何,他只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如何,很悲哀,很讽刺。
客栈里人人侧目,却都选择继续沉默,所有的喧嚣和仗义在死亡面前通通止步,面对冷酷决绝的江仇,这些人袖手旁观,然后,畏而远之。
只有秦巨,醉酒姿态早已过去,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过迅速,让他有些恍惚,犹豫之下,他终于是在古老头的神秘笑容中,在所有人的漠视中,在江仇的冷淡中,说了一句话:“江兄弟,我们是狩猎人,只杀野兽,不杀人,你能不能不杀他?”
古老头摸着白须,笑的很开心,他接过秦巨的话:“杀人只是兴起,兴致一过,自然就不会杀人,而这位小兄弟,刚好是性情中人。”
这些话有些拗口,却似乎挺有道理。
江仇转过身,点点头,冷声开口:“我没打算杀他,但是,也不想再看见他。”
深林之间,这位妖仙少年的生存态度,便是优胜劣汰,在他眼中,自己盯上的猎物,从来都只有死亡,可是现在,人世之间,他不知道为何做了这种选择,也许是因为秦巨,也许是因为其他,没人知道,包括他自己。
刀疤脸松了口气,秦巨松了口气,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烛火依旧,却似乎暖了很多。
刀疤脸苍白着一张脸,默不作声从地上艰难爬起,他望着地面上四散开来的大刀碎片,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推门而出,留下了一个背影,以及,狩猎人的骄傲。
蒙城不大,却足够一个人谋生,刀疤脸离开了这里,又能去何处生存,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如今人们更愿意去想的,是客栈中这位,穿着简陋牛皮的冷漠少年,究竟什么来头。
他,真的很强,强者,往往是用来敬畏的,尤其是在猎手联盟中。
客栈中忽然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有些无所适从,外面的天色黑的很浓,像一片墨色渲染,涂抹了整个世界。
客栈中却很亮,每一个人的影子被烛光投射,在地面上摇摇曳曳,纷乱不休,似乎,那正是大家摆动不安的心情。
古老头含着笑,忽然招呼大家坐下吃喝,一片扰乱中,他走近江仇,轻声道:“你来蒙城,究竟所欲何为?或者,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秦巨走过来,他挡在二人中间,身上的肌肉块块开始跳动,刚好遮住了古老头的视线,他闷声说道:“江兄弟是深林猎人,从来独来独往,古老头你别问了,赶紧的好酒好肉再上些过来,再给我们准备好两间客房,吃完好休息。”
古老头笑而不语,推开秦巨,直面江仇。
“我想成为洪国,最强的人。”
江仇的声音忽然响起,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并且坚定:“最强的人,能够拥有最强的势力,然后,就能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很简单的逻辑,很天真的想法,至少,在客栈中其他人听来,这算一个天方夜谭,即便,这个少年有点强。
每一个人都知道,洪国最强的人,是那位不老不死,永生不灭,天下无敌的洪皇洪至尊,至尊之下,高手无数,东陆无边,奇人异士更是数不胜数,江仇的想法,很痴心,却绝对不现实。
秦巨吞了口口水,他退到一边,有点无奈,心头的感觉,便是生无可恋,似乎,江仇的思想,已经跟他们这些正常人不在同一个境界。
古老头却是饶有兴致,他笑道:“先不说洪国,单单是这小小的蒙城,你可知道谁最强?”
江仇想起了秦巨说过的一个人,凝声道:“猎侯?”
“蒙城之中,单说猎手联盟,猎侯大人当然无人超越,可是联盟之外,上到一城之主,下到众多上将,再到无数游侠,高手遍地,你想成为洪国最强,先要成为蒙城最强。”
古老头笑的很欢,说出的话像是老狐狸一般,处处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在这之前,如果你没有好的门路,我可以帮你。”
江仇凝目,冷声道:“你待如何?”
古老头忽然收起笑容,抚弄白须,肃穆道:“把你介绍给猎侯大人,也许,在他手里,你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在哪?”
“就在蒙城。”
“带我去见他。”
“猎侯大人很忙,而且他身份尊贵,要想见他,先要准备一份大礼。”古老头又笑了,他继续说着:“蒙城西南角有一处悬崖,高一千三百丈,危险陡峻,寸草不生,崖底有一片寒潭,潭里有鱼,肉质鲜美,猎侯大人最爱吃不过,你若是能抓几条过来,他保证见你。”
秦巨脸色变了,所有人脸色都变了,那处悬崖他们知道,猿猴都不能过,何况是人?
江仇却是想也不想,骤然转身,踏门而出,眨眼融入黑暗。
古老头沉思片刻,转而对着少年消失的背影叫了一声:“悬崖陡峭,若一去不回......”
黑暗中远远传来少年的声音:“便一去不回!”
很热血,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