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天边直射,透过云层,穿过风声,从空气中的每一粒分子之间带走水分,带来燥热。
周围的土地像一块热极膨胀的棉花糖,顺着地表上的每一层岩石朝着四周蔓延,然后在某一个突如其来的转弯处悄悄散开,化作一片灰黄色的尘沙弥漫。
江仇就在沙中静立,面对风声,承受热意,望着十分明亮的几度光线,想着很多心事。
白魂收回叹息,转过目光,望着忽然沉静的少年,不动声色的审视很久,然后说道:“你要找的是东海,还是住在海边的那个老人?”
很多人都喜欢海,他们会在很多个日子里去看这片大陆上的很多片海,那些海波澜壮阔,并且深邃,让人欢喜,甚至向往。
海风很咸,带着水中的腥味和沙子,从很深的海底或者更远处的海面传来,像一张巨网,遮住了人们所有的想象。
因为遥不可及,所以向往,所以想象。
这是一种通病,更像是人的天性,即便是江仇,也不会例外。
所以听到白魂的那句话,江仇想了想,认真说道:“我从未见过海,看看也无妨,至于那个老人,已经远远超过了一片海的价值,我很好奇。”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你一定会去看海。”
“何妨一看?”
“无妨。”
白魂简单开口,很快结束对话,然后直接转身,逆着阳光离开,往光线弥散处走去。
江仇沉着步子跟上去,踩出的步伐没有带起半点风声,却很快再次有对话声传来,一如之前。
“我们去哪?”
“你只要跟着我。”
“已经走了很久。”
“不妨再走一走。”
“......”
......
东陆是人间的,人间有一个至尊皇,因为实力太强,权心很重,东陆的每一寸土地上,几乎都被印上了大洪帝国的标志。
所以东陆很广,洪国很大,二者几乎一体,不分彼此。
只是尘世之间,依然有一些地方,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因素,或者某个不为人知的传说,成为禁忌,让人忌惮,即便是以至尊皇的野心和骄傲,也不敢轻易招惹,甚至染指。
那些地方十分偏远,几乎绝迹,却仍然被一些人找到,或者生存,或者驻足。
譬如东海。
它被那个老人找到,用以磨刀,被白魂找到,用以安生。
猎手联盟覆灭,很多人穷途末路,各奔东西,在这片大陆的很多个角落隐姓埋名,打算就此了却一生。
也有很多人与白魂偶遇,然后追随,聚集在东海,躲开了洪国皇族的很多双目光,藏入了黑暗......他们在潮湿的海边等待白魂,或者,在等待将要与之一同归来的,新的猎神。
如今走在路上,白魂心里想着将要去的地方,想着将要见到的一些人,想着将要发生的诸多变故,情绪忽然很多,难免多了几声叹息。
江仇默不作声跟在后面,像一尊移动雕像,沉默无言,只是跟随。
路上的景色不算美,甚至有些枯燥,混杂着凌乱的碎石,在这燥热的天色间显得有些沉闷。
一老一少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走着,似之前的七天七夜一般,各怀情绪,只是赶路。
他们之间再没有了对话,也没有了多余的声音,只是乏味的迈步,始终重复。
直到,苍茫朦胧的远方传来隐隐的潮汐声,一丝海风很适宜的从前方吹来,吹开了薄雾,吹走了燥热,空气开始清新,温度慢慢适中,就连视野,都比之前更加清晰,甚至开阔。
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到,不远的雾气渐散处,露出了一座孤山,山体不高,棱角却很分明,像一柄利剑,独立在满地碎石之间,直入苍穹,自有一份豪情藏在其中。
白魂看了一眼孤山,又往后望了一眼江仇,示意他跟上,然后脚步不停,径直往山上走去。
他背后的长弓在青色的山体下嗡鸣,像是回家一般,带着几分隐晦的喜悦,朝着四周传唱。
一层雾气在山脚前散开,却又在半山中重现,刚好掩去白魂渐渐深入的身形,然后遮蔽了外界的光晕,也避开了江仇的视线。
一座孤山,两个行人,一前一后,然后,被雾气隔开。
江仇踩着斑驳的山间岩石,感觉到眼前的光线忽然变暗,然后便抬头,平视,找寻,过了很久,他才真正意识到,白魂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失不见。
这种消失不止存乎于视线,更在于识海,就好像,从始至终,都只有江仇一个人在这里,静静赶路,沉默无言。
这很可怕,会让人恐慌,尤其是在一个如此陌生的领域。
可是江仇没有任何负面情绪,或者说,他还来不及升起什么情绪。
因为半山的另一头,忽然出现了一道亮光,光线很足,足够耀眼,从浓郁的雾气中传来,像一束从天而降的瀑布,带着无与伦比的炸裂声,当空而落。
等到亮光渐近,江仇眯起了眼睛,才终于看清,那是一把刀,狂刀,卷起一片刀幕,隔开了天和地的距离,以一种绝对凌厉的劲头,以及一往无前的决绝,朝着自己当头斩下。
霸道,野蛮,不讲道理,是这一刀带给江仇的最直观感受。
江仇很快皱起了眉头,感觉有些棘手,却不是因为这一刀,而是因为握刀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人,紧随在刀光之后,眉宇间的冷酷和淡漠掺杂眼帘,仿佛与生俱来,伴随至今。
江仇看的很认真,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所以感觉有些莫名,便不想承受这一刀,于是选择避开。
等到江仇离去的残影还在原地晃动,那一刀刚好重重而落,斩在山体当中,随着无数火星的碰撞弥散,半山之中很快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恐怖至极。
那个年轻人随之落地,持刀静望,眼神尤冷,刀气尤存,转身之余,他已经确定江仇没有死在刀下,却不知道究竟藏在了哪。
他静望了很久,没有任何动作,直到,他的背后传来一层冰冷杀气,以及,从未感受过的至强拳劲。
隐忍,从来都不是江仇的风格,十五年来,任何人的任何挑衅,都不会被他遗忘,无论过了多久,他都会记得,并且十分深刻,然后,他会用拳头回报,比如现在。
认识江仇的人都会知道,他的拳头究竟有多可怕。
不认识江仇的人也能感受到,他的拳头绝对能让对手直面死亡。
换做常人,只要心智健全,并且亲身面对,就绝对不会想和他的拳头有任何接触。
毕竟有关生亡的事,很多人都不敢,也不想。
可是世上总有例外,譬如,这位突然出现的持刀少年。
他转过身,速度不快,却很是坚定,右手拖着大刀在地面滑动,卷起一层刺目的光晕,在这坚实厚重的山岩之间带起一种剧烈的摩擦声响。
他看着江仇的拳头在瞳孔中放大,心中略显不安,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眼神中的冷酷化作兴奋,隐约间暗藏嗜血。
他抬起右手,那把大刀随之而起,映衬着山间的暗景,隐约能看到流光闪过......刀口锋利,碰撞到那股拳劲,竟有金铁交戈声传来。
这种声音无比刺耳,带着两股杀气和战意,很容易让人心生退意。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退,那把刀,沉静了片刻,就在拳劲袭身的前一秒,斩了过去。
这两位少年,带着各自的骄傲和血性,用出了最强的手段和力量,在这座伫立在东海之巅的孤山之中,再次交手。
江仇的拳头自小浴血,曾在深林之间穿透过很多只野兽的厚实皮肉,在蒙城之中打碎过很多柄刀剑,在那片荒原之间轰破了很多件盔甲,在这个世间面临过很多次战斗,几乎不败。
况且,他很年轻,他的拳头可以更强,所以,他很自信,甚至自负。
另一位少年带着神秘,在这半山之间突然出现,那样的眼神预示着心性坚韧,那样的刀势代表着实力强大,那样的挥刀直下证明着他的无所畏惧。
况且,他也很年轻,他的刀光可以更亮,所以,他同样自信,而且自负。
两个自负的人不会因为对手太强而停手,两个自信的人也都不会承认自己会落败,所以当拳劲出手,当刀光再起,当那一阵金铁交戈的声音响得更欢,这场少年之间的战斗便一定要分出胜负,甚至不死不休。
......
江仇从高空而落,宛若炮弹出膛,右拳横扫,眨眼间便是数拳,每一拳都很认真,并且十分小心,他没有刻意避开刀锋,只是本能的出拳,如往常一般,直来直往,简简单单,却杀气十足。
那个少年从地面腾空,大刀横挥,掀起的刀气横跨了整座山头,却始终无法冲散无所不在的拳劲。
甚至,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厚重的刀锋之间,每承受一道拳劲,都好似一座山峰压下,这种感觉无比压抑,让他忍不住想要收刀自保,偏偏江仇攻势如潮,不曾停息半刻,于是挥刀之间,他开始往山顶退去。
半山之间的雾气被他们的战意波及,逐渐驱散,漫山之间,尽是刀光拳风,在这一片暗影投射之下,竟多出了几分美丽。
而此刻,江仇落入半空,望着提刀渐退的少年,眼神中突然弥漫出一股水光。
他的右拳开始横向腰侧,然后慢慢探出,再次落下,速度变快,力量变强,沿着直线前进,不曾偏移半分,十分执着,甚至愚笨。
这一拳,更加简单,却也更加认真。
这将是这场战斗的最后一拳,所以,真的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