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有些不懂,她问道:“老师他要监视谁?又为何要藏身?”
江仇沉默着不知如何回应。
老夫子生而知天命,大陆之间的事尽在他一手掌握之中,如今四陆之间,各有纷争,对于这样一个人物,那几位当代传说没理由不将其揽入麾下。
而这座高山,远隔人世,暂止喧嚣,却能将人藏起,躲于暗中。
藏在这样一个地方,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却又能看清大陆的命脉动向。
一举两得,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博弈。
而这些,江仇能想到,老夫子自然也能想到。
少年在山顶间望着远方,那些城池在薄雾之下沉静,宛若一头头沧澜古兽,在大陆之间静默,暗藏汹涌。
而这座高山,带着很多秘密,那位神秘的老夫子,则带着更多的秘密。
江仇想了很长时间,无法猜透,便无法回答。
月牙走到江仇身边,风儿吹起她的白裙,在薄雾间飘荡,宛若仙子。
她看了江仇一眼,突然笑道:“老师他老人家算无遗策,做事从来滴水不漏,他既然在很久以前便将这座高山作为主场,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江仇点点头,突然问道:“就从来没有外人来过这里?”
“如果没有老师带路,就没有人能够找到这座山,也没有人会看到那座庙。”
月牙笑道:“所以曾经有很多人想要找到老师,最终都会被挡在人世之外,无路可寻,自然无功而返。”
江仇沉静片刻,再次开口:“我始终无法理解,一个人,究竟需要怎样的智慧,才能在这个风卷云动的大陆之间,以凡人之身,站稳脚步,不被推倒。”
月牙很快说道:“每个人的命运从出生时就已经被写好,很多人想要逆天改命,却很难成功。而从远古至今,能真正掌控自己命运的,只有老师。”
江仇眉眼一挑,心中惊起波澜。
他想说些什么,月牙的声音却再次传来:“这片大陆之间有六位当代传说,这一点世人皆知,可是在我看来,他们才算是凡人。老师,才是这片大陆上的最完美传说。哪怕是曾经的第一先生,也无法超越他老人家,因为第一先生的路,是老师指出来的。”
姑娘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浓,带着很强的信念,以及不容置疑的决心。
在她看来,老夫子至高无上,几乎无敌。
这一点毋庸置疑。
江仇将目光收回,微微点头,深表赞同。
他忽然说道:“老师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句话只是叹息,却也是好奇。
没有人回答。
只是落入月牙耳中,却换来一份笑意。
姑娘不再说话,将眼神转向山顶外的薄雾之间。
那里云卷云舒,阳光缠绵,十分明亮,却又万分梦幻。
空气中漂浮着细细的水珠,在这顶峰之下的冷风之间带来几层寒意。
江仇沉默着走到月牙身边,微微贴近,什么也没说,只是这样站着,刚毅冷漠的脸上很快升起一阵少年的羞涩。
月牙却仍轻笑,只是清秀的脸上,亦有红晕渐渐散开。
这一刻,暖阳当空,风声阵阵,两个人站在那里,便好似一对人间情侣,安静无声,却情意浓浓。
......
于此同时,一条漫长无边的小道上,老夫子正在缓缓而行。
他仍旧穿着那件长衫,腰间插着那本书,手中拿着那把戒尺,面无表情,只是赶路。
这条小道四周十分空旷,尽是原野,看不到尽头。
遥远的天边处,偶尔会有风声袭来,卷起路上细细的灰尘,飘散在途中,兴起很多飞沙。
老夫子迎风而走,不顾风尘,不顾冷清,只顾向前,从清晨至晌午,几乎没有停留。
他最近很忙。
有很多事情要做。
有很多人要见。
只是他从无真劲伴身,更无术法相随,即便走的再久,哪怕一刻不停,半天时间,也不会走多远。
这条小道便很难走完。
幸而,他也没打算走完。
当这片大陆上的很多人知道他在途中,便不会让他走更多的路,只会亲自前去拜访。
因为,他是老夫子。
小道的更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在阳光下骤现,像一个幽灵。
老夫子看着那个身影,等了片刻,便停下了脚步。
他走了半天的路,满身风尘,有些劳累。
只是当他微微整理长衫,摆正腰间的那本书,竖好手中的戒尺,整个人便十分精神,眼中很亮,像一位老师。
每一个人的老师。
那道身影从远处走近,一步一步,十分沉稳。
然后便来到老夫子身前,平静注视,随后弯腰拜下,很是恭敬。
老夫子看着他,眉头轻皱,似乎有些不满。
很快便说道:“你父亲没来?”
那个身影轻轻一笑,云淡风轻,说道:“父亲身份敏感,无法轻易走出南陆,还望夫子见谅。江河代父拜访,请夫子教我。”
这个人就是江河,他还是那样,喜欢穿着白衫,带着笑容,脸色很淡,眼中很亮,瞳孔深处水色弥漫,飘然成仙。
这位南灵王长子从南陆跋山涉水而来,只为见夫子一面。
求一个指教。
老夫子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看着江河,手中的戒尺来回摆动,很有节奏。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开口说话:“南陆仙族和江仇的是非恩怨我都知道,江上皇的心思我也懂,你只需要回去告诉他,他的孙子在我这里,现在是我的学生,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江河的笑容湮没在嘴角,说道:“夫子收了江仇为徒?”
“有问题吗?”
老夫子冷笑:“这么多大人欺负一个孩子,还不准我站出来给他撑撑腰?现在江仇是我罩的,有种的就冲我来。”
老夫子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冲。
听上去很不好惹。
江河有些惶恐,很快说道:“晚辈不敢!”
老夫子抬起了那把戒尺,眼神微凝,说道:“你敢不敢无所谓,重要的是,你父亲敢不敢!小子,你是懂事的人,只需要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带到你父亲耳中,其它的不需要多问。”
江河不敢造次,很快点头应允。
老夫子晃着戒尺不再理他。
江河有些无趣,告罪一声便就此离开。
那一条河流卷起一阵波涛,在小道间流淌,随后很快隐没,消失于阳光之下。
老夫子却仍站在原地,没有选择再次迈步。
因为,小道的远处,又有一道身影正在走来。
那道身影很高,很宽,几乎挤满了整条小道,在风声中沉稳,好似一头老虎。
事实上,他确实是一头老虎。
而且是这座大陆上最出名的一头老虎。
他叫白帝,妖族虎君。
来自西陆。
白帝的脸膛很红,像是带着几分酒气,眉眼之间煞气十足,威风八面。
他的步伐很大,从很远处走到老夫子面前,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可是当他在夫子面前弯腰拜下的时候,却花了很长时间。
因为他很少弯腰。
更别谈拜下。
有些生疏,自然需要好好练习。
他是妖族白帝,放眼大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妖族血帝,他谁都不放在眼里。
即便是在血帝面前,他也有特权免礼,不会跪拜。
可是在老夫子面前,他表现的很乖。
所以夫子很满意。
他拿着那把戒尺敲着白帝微微低下的脑袋,凝声说道:“小老虎从妖族千里迢迢赶过来,没被洪国的人发现吧。”
堂堂妖族虎君,在老夫子面前成了小老虎。
这种称呼有些古怪,甚至有些无礼。
白帝却毫不在意,似乎早已习惯,他直起身子,宽厚的臂膀几乎遮住了身后的阳光,在老夫子身上投射出一片阴凉。
他摇头说道:“我被大洪城的那些老家伙盯得很紧,只怕不多久他们就会找过来。有些麻烦,但是无所谓,反正我只为给夫子带一句话,说完我就走。”
白帝的声音很沉,像是闷鼓敲响,让人十分压抑,甚至感到可怕。
老夫子却只是点点头,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
他说道:“血帝知道江仇在我这吧。”
“刚知道不久。”
白帝说道:“老大说了,十五年前的事他有责任,关于这个孩子,他会尽量补偿。”
夫子忽然冷笑:“如果江仇不是我的弟子,只怕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白帝讪笑,没有说话。
老夫子摆摆手,收起那把戒尺,抬头看看天上的阳光,再次开口:“你的身份很特殊,人族的地盘只怕由不得你这个绝世大妖在这撒野,快些回去吧。”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在教育一个孩子。
白帝想了一会儿,说道:“夫子可有话让我带回去。”
“有时候,当一个人想要保持中立,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夫子叹道:“让血帝三思,想想这座大陆,到底是由谁做主。”
白帝眼神微凝,沉沉点头,便转身离开。
老夫子站直了身子,看着那头白虎撕裂了空间,去向未知,突然有些疲倦。
他看着前方那条望不到尽头的路,确定了不会再有人过来。
于是便再次迈步,一路向前。
风声中,传来夫子的沉沉叹息:“就算不来找我,也总是要给个说法。”
声音很轻,很快随风飘散。
但他知道,这片大陆上,有很多人都会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