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升，气温亦升。

阳光愈发灿烈，带来燥热。

聚集在庄园门口的那些人逐渐散开，各有去处。

李景天带着披甲将士先一步离开，他们在地上跪了太久，身体不太舒服，心情自然也不太舒服，等到这里的事情尘埃落定，便很快离去。

像是躲避一场瘟疫。

庄园内的那些黑衣人再次走了出来，带着很多身强体壮的汉子，他们扛走了门口的二十几箱金银珠宝，顺便带上了赤日和水寒，就连那三张巨大的檀木桌都没有放过。

趁着烈阳当空，那一群人席卷了一切，很快没入庄园，像是一群土匪。

天奇子心里盘算着那些飞来横财，想象着能够给自己招揽多少人马，增加多少势力，让猎手联盟的实力增长几分。

就在门口两位少年的古怪眼神注视下，老人家嘴角露出一丝诡笑，随着人群走进庄园。

顺便关上了大门。

剩下三个人在门外伫立，同时眺望着城中的那座高楼。

百里长溪眯起了眼睛，他看到了高楼上的那个人影，知道对方也正在往这边看过来。

于是很短暂的停留，他便招呼着两位少年离开。

从这座庄园到那座高楼，中间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交流，顺便了解一下高楼上的那个神秘人。

海魂平静行走，一路上偶有抬头追视，只是眉目被阳光惊扰，十分刺眼，很难遥望太长时间，就在燥热的风声中，他收回目光，缓缓开口：““不知百里先生口中的那个知天命之人，是从哪里来？”

百里长溪正在低头沉思，听到海魂问话，他再次抬起头，望向那座高楼，却发现那个眺望的人影已经不见，只留下一束风声缠绕，像一场梦。

他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或许，你们可以当面问他。”

海魂有些意外，他望着百里长溪说道：“我以为你们是旧识，要不然他怎么会出现在你那座楼里。”

“他能够出现在我那里，是因为他主动找上的我，当时我想把他赶走，但是他后来跟我说了一句话，我就让他留下来了。”

百里长溪停下步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每个人心里都有很多秘密，我也不例外，那个人，刚好说破了我心里最遥远的一个秘密。所以他说自己生而知之，我便信了。”

“秘密？”

海魂认真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听听。”

百里长溪脸色有些古怪，他想了想，说道：“那个秘密就是，在我四岁那年，曾经在河边偷看过女人洗澡。”

江仇愣住了。

海魂笑容隐没在嘴角。

这确实是个秘密。

而且真的很遥远。

但这不是关键。

关键在于，百里长溪的岁数已经很大，他是和磨刀老人同一时代的人物，所以他的小时候，几乎可以追溯到远古。

四岁那年的秘密，已经被岁月尘封，不可能被人记起。

尤其，是一个陌生人。

百里长溪有些尴尬，他摆摆手，叹道：“当时我在想，他能知道这件事，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就是曾经被我偷看过的那个女人，一直活到了现在，而且，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男人。第二种，如他所言，自己生而知之。我选择相信第二种。”

海魂很想笑，说道：“第一种太荒唐，第二种太玄乎。”

“所以我让你们当面问他。”

百里长溪说道：“后来我跟他聊过很长时间，发现他的口才很好，而且，似乎，他真的，好像什么都知道。”

江仇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现在才开口：“他长什么样子？”

百里长溪想了想，说道：“像一位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教书育人。

自然知道很多东西。

只是生而知之，未免太过夸张。

两位少年仍是不信，所幸沉默。

百里长溪也不愿再多说，趁着日色赶路，很快便再次迈步，往那座高楼而去。

周围有风吹过，却不曾凉爽，只是燥热。

吹在三人周围。

带起重重心事。

而此刻，那座高楼内，那个神秘人走到之前的那间屋子，重新坐下来喝茶。

他的脸上带着笑，十分满足。

牙齿很白，在光线下发亮，十分夺目。

衣服很干净，几乎一尘不染。

喝茶的姿势很标准，找不到半点瑕疵。

他平静望着眼前的桌子，上面只有一盏茶，此刻正冒着热气，散发出茶香，溢满了整间屋子。

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更盛，止不住的开心。

像一个孩子，却又十分老成。

仿佛久经岁月。

窗外阳光照射进来，给他镀上一层金边，宛若神明。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个人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想象着自己想见的人似乎快要到了，觉得该准备些什么。

于是他站了起来，走到屋子的拐角，从阴暗处摸出了一件长衫，慢慢穿好。

整个过程十分缓慢，一丝不苟，极具条理。

然后又掏出了一本书，斜斜插在自己的腰间。

很细心的摆好。

最后拿出了一把戒尺。

背起双手，捏在掌心之间。

等他做好这一切，又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过去。

他站在原地，不再有任何动静。

脸上的笑容也已经收起来，变得十分平淡。

眼神很深，宛若大海。

在屋子里静默，将自己站立成，一位教书先生。

或许，他真的是一位教书先生。

至少，他的装扮很像。

神情很像。

就连气息都很像。

而下一刻，这座高楼的外面已经有了动静。

有人推开了大门，走了进来。

顺着每一层阁楼的阶梯往上爬，脚步声十分沉重，明显不止一个人。

一声一声，敲在这座空旷的高楼之间。

像是学生的拜访。

那个人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这间屋子的门，等待着脚步声降落。

很快，那一层脚步声快速靠近，几乎是在几个呼吸的当头，便已经穿越了这层高高的楼阁，来到门前。

没有招呼，没有问话，这扇屋子的门便被推开。

然后，走进来三个人。

屋子里的那个人眯起了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最前头的百里长溪，没有理会。

然后就看到了百里长溪身后的两位少年。

他的视线从海魂身上掠过，选择无视。

直接转到了江仇脸上。

很快，那个人再次微笑，捏在背后的戒尺来回敲打着空气，然后点了点头。

而此刻，江仇也在打量着他。

关于生而知之，少年不信。

却仍十分好奇。

毕竟能让百里长溪这样的人物都无法拒绝的一个人，该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江仇看着手持戒尺的人，看的十分认真。

只是过了很长时间，他几乎一无所获。

因为那个人身上十分平凡无奇，甚至没有半点真元波动，好似一个普通人。

江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觉得自己一拳能够轰死一百个这样的教书先生。

少年有些无谓，觉得这只是一场闹剧。

直到，那个人忽然动了一下，然后将那把戒尺放到了身前。

这一个动作很轻，十分随意，却让江仇心里一慌。

就好像，教书先生要打学生。

学生很害怕。

而江仇，那一刻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学生。

这种感觉十分荒谬，有些不可思议。

他再次抬起头望去，发现那个人的眼神变了。

瞳孔深处始终平静，却又好似一团深沉的漩涡，引着自己坠入其中，无可挣脱。

江仇皱起了眉头，往后退了一步，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心里，却暗自警惕。

百里长溪默立在原地，他没有看到江仇的变化，或者说，他还来不及看。

因为那个人放好了自己的戒尺，便开口说话了：“你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刀，这很好。”

声音很轻，宛若梦呓，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这句话自然是对百里长溪说的。

只是那把虎神被他藏入识海深处，无迹可寻。

即便是以海魂的刀意，都无法感知。

他又如何知晓？

百里长溪却只是笑笑，似乎习以为常，他说道：“什么都瞒不过先生。只是，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未曾请教先生名号？”

“你就叫我老夫子，认识我的都这样称呼我。”

老夫子又将眼神转到海魂身上，说道：“你也这样叫我。”

海魂有些意外，刚想说些什么，老夫子却伸出戒尺打断了他，然后再次望向江仇，嘴角的笑容重新浮现，开心说道：“你不能叫我老夫子，你要叫我老师。”

这句话刚刚说出口，百里长溪就皱起了眉头。

海魂也皱起了眉头。

江仇没有皱眉，只是握紧了双拳。

以往他的每次握拳，都是为了杀人。

这一次，却只是因为紧张。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想要凝起过去积聚了十五年的冷漠和杀气，却徒劳无功。

似乎，在老夫子面前，没人能够生起气来。

因为，永远都是老师发火。

哪有学生造反？

江仇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成了他的学生。

十分奇怪。

又有点可怕。

少年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道：“我好像，不认识你。”

这句话，足够示弱，已经超越了江仇的底线。

百里长溪眉头皱的更深。

海魂叹了一口气。

老夫子却笑得很开心，说道：“现在认识了，你只要记住，以后你是我的徒弟。”

十分温柔。

却又十分霸道。

这间屋子里，一人微笑。

三人无语。

带着各自情绪，演绎着这场莫名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