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布是几天前宋奶奶帮裘光明拆的。拆完以后，宋奶奶曾问他要不要拿镜子看一眼。裘光明摇摇头，说不想看。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很丑，他不在意。

“你们害怕吗？”宋奶奶望着孙儿孙女儿问。

张俊峰和钱敏慧都摇摇头，不假思索地说：“不害怕。”

宋奶奶点点头，说：“光明，不是所有人都天生命好，就算天生命好的人，也不是所有时候都事事顺心。每个人都有疤痕，只不过，有些有人的疤痕藏在内心深处，他们的身体表面是光鲜的，而你的疤痕，是心里和身上都有。它们是生活留给你的烙印，它们的存在，是为了提醒你记牢你应该记住的事情。在我看来，它们不丑也不怪。能把人吓着的，不是人容貌的丑怪，是人心里头的丑恶。哪怕你的全身都是疤痕，我们都不会被吓着的。”

裘光明望着宋奶奶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和敬重。

“想明白了没有，”宋奶奶又将话锋转向了她的孙子孙女，“我为什么要让你们两个仔细看你们裘叔叔的脸？”

不明所以的困惑，在张俊峰和钱敏慧的四只大眼中扑腾。

“阿姨，我也不知道。您这是为了什么呀？”裘光明也如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不解地问。

宋奶奶起身，打开了她的陪嫁檀木箱，认真说：“我是要给他们两个上一堂创伤研讨课，教他们透过现象看本质。”

拿出张勇强留下来的那张高中毕业照，宋奶奶关上木箱盖子，指着照片中一脸阳光气的裘子良，问张俊峰和钱敏慧：“如果你们记不清你们明叔叔原来的模样了，这就是他年轻时候的样子，仔细看看，好不好看？”

“好看。”兄妹俩异口同声地回答。

“为什么好看？”

“长得好帅。”张俊峰说。

“你们明叔叔的好看，不光是因为他的模样长得帅，是因为他的心里头装的是善良和厚道。他现在满脸疤痕，可他的善良和厚道，你们能从他的两只眼睛里看得见，所以你们才没有被吓着。”

宋奶奶把照片放在张俊峰手里，喟然哀叹，接着说：“你们明叔叔的脸，不是抓坏蛋的时候受的伤，是你们的爸爸用石灰水给他烧烂的。”

张俊峰和钱敏慧被震住了。他俩先望望椅子上的裘光明，又望着照片的裘子良，瞠目结舌。

“你们是不是在想，你们明叔叔为什么要让你们爸爸用石灰水烧烂他自己的脸？”

张俊峰和钱敏慧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俊峰呀，奶奶知道，你们爸爸死了，你和敏慧很伤心。我们都伤心，尤其是你们明叔叔，他失去的亲人，不光是你们刘阿姨和志鹏弟弟，你们爸爸也是他的亲人。他们两个不但是最要的同学，你们爸爸的命更是你们明叔叔救的！”宋奶奶说着，双唇激动得只发颤。

“阿姨，您言重了。”裘光明说。

宋奶奶没有理会裘光明，定了定气，继续说：“你们爸爸十五岁的时候，不会游泳，从来就没下过水。有一天他不小心掉进了黑水凼，黑水凼的水又深又急，淹死过的人，不光有不会游泳的，还有不少会游泳的。是你们明叔叔，他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跳下黑水凼把你们爸爸给救上来的。你们明叔叔是你们爸爸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恩人，更是你们两个的恩人，没有他我早就没儿子了，也不会有你们两个。所以，你才三岁，你爸爸就把你丢到水里面去，让你学会了游泳。”

“阿姨，”裘光明怕宋奶奶越说越伤心，便劝慰说，“这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不用在提啦，提了伤心。”

宋奶奶摆摆手，接着说：“俊峰，难道你以为，这屋子里的人，就只有你一个人才想给你爸爸报仇？难道你以为你明叔叔没在想替你爸爸，替你刘阿姨和志鹏弟弟报仇吗？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想！可是，俊峰，你们明叔叔为什么要让你们爸爸把自己的脸用石灰水给烧烂掉？他是为了不让坏蛋认出来，是为了拿新的身份证重新回东滨市，去把坏蛋找出来，去跟他们斗！”

张俊峰深吸着冷气，愣得呆头呆脑的。

“你们明叔叔这么聪明能干的大男人，为了找出坏人，他都要不惜毁容才能去办，俊峰，你才十一岁，还这么小，你一没本事二没心智的，你说，你拿什么去给你爸爸报仇？报仇，光凭仇恨和热血，是办不成的，需要本事，需要心智，需要卧薪尝胆，需要从长计议。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你什么都不懂，什么本事都没有，报仇不是你应该想的事情，你想了没用！你这么小就整天满脑子的报仇、报仇，还天天把报仇给挂在嘴巴边上，连展昭你都要教它去乱咬人，你太让奶奶担心了，你会惹祸的！俊峰，你听明白了没有哇，知道奶奶说的是什么了吗？报仇，不是你应该去想的事情，你懂不懂！”

听了宋奶奶的这一大通语重心长，裘光明才明白了宋奶奶的用心良苦，他惊诧地说：“俊峰，你小小年纪的，想什么报仇呀？这是我的事情。”

张俊峰虽然对宋奶奶的用意一知半解，但宋奶奶的忧心惙惙实在让他难过不安。他以为宋奶奶是担心他年龄小，还没本事想报仇，便赶紧含着眼泪，没懂装懂地认错：“我听明白了。奶奶，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奶奶我错了，我不应该冲动，我现在还小，我不冲动啦，奶奶。我跟着明叔叔好好学本事，陪他卧薪尝胆，我要快点长大，长成一个有本事有心智，懂得从长计议的男子汉。然后我再跟明叔叔一起，为爸爸、刘阿姨还有志鹏弟弟报仇！”

“你……”宋奶奶急得满脸通红，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阿姨，您别激动，俊峰还小，他现在又还在气头上，等过两天他平静一些了，我好好开导他。”裘光明低声说着，伸手拽了拽张俊峰的衣袖，制止他再任凭意气继续大放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