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家客厅的电视机里，全国十大最受欢迎歌手之一的那英，盛装出场了，她深情而激扬地唱响了东方风云榜金曲《雾里看花》。

“雾里看花　水中望月

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

……”

裘怀德嘟哝说：“小老百姓，在自己的国家都看不清楚人事。哼，这个子良，非要跑到英国去看洋鬼子的人事，跟他们谈什么生意。洋鬼子人高马大的，肚子里的肠子弯弯儿更多，他能绕得过他们？哎，不自量力！”

“爸，”宋洪斌陪着谨小慎微却又亲热欢悦的笑容，安慰对裘怀德说，“虽然我们中国人的个子没有英国人的个子高大，可是我们中国人的脑袋一点儿不比英国人的脑袋笨。大哥聪明得很，你放心，他能够从英国凯旋回来的。”

东c23168轿车的驾驶员蹲在万年青底下，竖着耳朵赞叹：“哇瑟，我的女神耶！啧啧，唱得太好听啦！”

赞叹完，驾驶员眯闭起两只小眯缝眼，跟着那英的悦耳歌声，悄声细气地哼唱了起来。

“表哥，不要哼，被人听见了怎么办？”副驾驶轻拍了一下驾驶员的胳膊，低声阻挠。

“他们在屋子里头欢声笑语的，电视的声音又开得那么响，听不见的。”驾驶员悄声反驳完，又微张着厚嘴唇准备开哼。

副驾驶在驾驶员的肩膀上又狠拍了一下，低声说：“闭上嘴。万一裘子良这个时候回来，正好走到这里了呢？”

驾驶员赶紧伸手捂住了他的大嘴厚唇，两只小眯缝眼还射出贼溜溜的光，猎狗似的地朝四下搜探。

“涛走云飞　花开花谢

你能把握这摇曳多姿的季节

烦恼最是无情夜

笑语欢颜难道说那就是亲热

温存未必就是体贴

你知哪句是真　哪一句是假

哪一句是情丝凝结

……”

那英的歌声还在激荡。

歌声中，副驾驶恍惚感觉到，他那双挑中哪只股票哪只股票就准会上涨的精明眼睛不再精明了。他觉得，眼前红彤彤的喜庆之光，和影影绰绰的树叶影子，在那英的歌声中越来越迷离。

这种物的迷离，又在副驾驶的心里生起了事的迷离，让他越想把他眼下的纷扰看个清楚真切，就越是纷乱不清。

“老林是好人吗？”副驾驶在心里问自己。

紧接着，副驾驶就在心里自答：“不知道。老林只是一个莫名其妙出手帮我摆平了江湖麻烦的陌生人，我连老林的全名叫什么都不清楚，他的身世背景我更加一无所知。”

“那裘子良是坏人吗？”副驾驶又在心里自问自答，“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网上查到，裘子良是从这个大山走出去的村民的儿子，他通过努力成了东滨市一家地产公司的老板。我高中毕业就跟着表哥开出租车，是个名副其实的草根，从我自己的内心来说，我倒是觉得，裘子良不管人好人坏，他都是一个值得我佩服的人。”

至于老林为什么要让副驾驶追踪裘子良，其实他比驾驶员想的次数更多，只是他没有问出来而已。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从老林那里得到答案。

在副驾驶答应老林来西南市的那一刻，他就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老林不告诉我原因，就证明其中的原因不该我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不问，这是社会规矩，我懂。”

副驾驶看过非常多的投资书籍和心理学书籍，也在证券营业部里认识了很多股友。他看过的些书，和他认识的那些股友，都让他了解到了人性的复杂难定，也让他知道了，善和恶，恐惧和贪婪，这两对看似水火不相容的对手，其实一直在人的心里面静静的比邻卧居着。

副驾驶举目望着裘家庭院门前的大红灯笼，想：“对金钱的贪欲，对虚名的执迷，迷乱了多少人原本善良的心灵，和他们原本聪慧的眼睛，让他们漠视道德，无视法律，在滚滚红尘中沉沦，并且忘记自救。没有在关键时刻做过善恶抉择的人，没有在最崩溃时刻克服过恐惧情绪的人，没有在最大诱惑面前控制过贪婪念头的人，都不该以圣人的姿态，标榜自己是站领着道德制高点的圣人。我不是坏人，但我更不是圣人，所以，老林和裘子良之间的过节是什么，他们又谁好谁坏，我看不清，也由不得我做评判。”

想到这些，副驾驶又开始暗自逼问自己的良心：“这世间的事，人们的心，甚至包括我自己的，都纷杂多变。现在，我替老林追踪裘子良，是对还是错？我的慧眼呢？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是没法慧的。虽然我不是因为钱来到裘家门口的，但我的眼睛已经被纷扰的乱象，蒙上了一层又厚又灰暗的浓雾。看不清就看不清吧，是对是错，我都已经做了，好在裘子良到现在都没出现。就让想沉沦的沉沦，想自救的自救吧。”

这一想法的突冒，竟然让副驾驶轻松地微微偷笑起来。他笑自己居然生出了希望裘子良不要出现的想法，居然在为没有完成恩人交代的任务感到些微的庆幸。

副驾驶微笑着想：“人性，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复杂！我心里头的规矩线，居然因为一首《雾里看花》，就莫名其妙的左右徘徊起来。算了，本来就是方向不明的路，不用走得太认真。”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让我把这纷扰　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让我把这纷扰　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那英的演唱完美收音了。

副驾驶也觉得，他为还人情的追踪旅程，也该在迷离纷乱中收工了。

副驾驶站起身，揉着发麻的双腿，低声说：“不管了，让老林自己去雾里寻花吧！表哥，我们走。”

“你不是说等到凌晨的吗，现在就走？”驾驶员兴奋异常，他的脸上扬起劳苦大众得了胜利解放的喜庆笑容。

“现在就走！”

副驾驶和驾驶员一前一后的，踏着春节联欢晚会的喜庆音乐节拍，迈着战败士兵般的沮丧步伐，走进了1995年春天里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