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奶奶的大义，和她直挺的背影，就让裘光明获得了莫大勇气和力量。他双手捏着自己的伤腿，命令自己说：“我不能连妈她老人家都不如。不锻炼，怎么会好得快？起来！起来给我走起！”

裘光明双臂扶住桃木椅子的把手，又一次撑起了身体。他把伤腿落地，龇着牙，吸着气，不借扶任何的支撑，一瘸一拐的，一趟又一趟地，在房间里练习自己走路。

裘怀德佯装开心，裘淑媛强颜欢笑。裘家的年夜饭，在看似祥和的气氛中吃完了。

宋晓婷作为晚辈的代表，独得了裘怀德和邱林燕封给她和裘志鹏的四个压岁钱红包。她一手攥着两个大红包，心花怒放地在客厅里载歌载舞。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贺大家新年好！我又唱歌，我又跳舞，祝外公外婆新年好！”

表演完毕，宋晓婷把红包交给了宋晓婷。她跑到裘怀德和邱林燕的跟前，扬起白里透红的粉脸，呵呵笑着问：“外公，外婆，我给你们唱的歌好不好听，跳的舞好不好看？”

宋晓婷的笑容和她问话的语调，貌似甜美可人，其实都带着不容人说不好的浓厚意味儿。

“好看。我外孙女儿表演的歌舞呀，比任何一届春晚的节目都好看！”邱林燕把宋晓婷搂进自己的怀里，开怀大笑着说，“我外孙女儿长得呀，也比电视里的任何一个小姑娘都更好看！”

宋晓婷的肌肤如瓷器一般白润，脸形似鸭蛋一般标致，眼眸像铜铃一般圆亮，而且她睫重眉浓，鼻梁端秀，鼻尖玲珑。尽管她才只有7岁，但见微知著，裘家人都在内心里真心认为，她长大以后，就算不能艳冠天下，也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从一出生，她就是裘家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掌上明珠。

得意神情攀爬上宋晓婷那浓密卷翘的长睫毛，喜悦闪着璀璨的晶光，在她铜铃般的大眼珠上跳晃。

“外婆，我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姑娘？”宋晓婷搂紧了邱林燕的脖子，使劲儿亲了一口，又挑扬着浓黑的眉毛，求证性地问，“比白雪公主还好看吗？”

“比白雪公主还好看！”邱林燕说完，也在宋晓婷白里透红的脸蛋儿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宋晓婷掰开邱林燕的搂抱，跳到电视机前面，骄傲地昂着脖子说：“外公，爸爸，妈妈，你们都听见了吗？外婆说我比白雪公主还好看耶！”

裘怀德终于被逗乐了，他哈哈大笑着说：“是！是！是！我们家婷婷最好看。”

“婷婷，不要闹了。快到爸爸这里来，春晚马上就要开始啦，不要挡着外公外婆看电视。”宋洪斌也微笑着，朝宋晓婷扬手召唤。

唯独裘淑媛显得异常的安静。

“我要妈妈抱。”宋晓婷坐到裘淑媛的腿上，噘着樱桃小嘴儿对宋洪斌说，“你满嘴酒臭，我不要你抱！”

裘淑媛揽抱着宋晓婷，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电视的屏幕。

见裘淑媛总是心不在焉的，又一直默不做声，宋洪斌便关切地问她：“你怎么了，这么安静？”

“没怎么。肉吃多了一些，胃有点儿疼。”裘淑媛搪塞了过去。

喜庆歌舞《吉祥红灯舞》，热烈纷扬地拉开了1995年春节联欢晚会的大幕。

而此刻，裘家庭院的院门上，两个大红灯笼在散射着红彤彤的喜庆之光。院门外的万年青也照耀得喜气洋洋的。

东c23168的驾驶员盘腿坐在万年青下面，他一手捏着面包，一手攥着盒装牛奶，在满脸悲催地嚼咽他生平最简单的年夜饭。

“郁闷死我了！裘子良，你大爷的！我活了21年，今年春节竟然被你祸害得像条狗样，蹲在你家的门口，吃面包牛奶过背时年！”驾驶员抻脖咽下一口面包后，低声抱怨。

“你骂错人了。”东c23168的副驾驶轻轻动弹了一下腿，压着嗓音说，“你骂他还不如直接骂我。是我不知道深浅，没收敛住锋芒，惹得那两帮人都要逼我给他们炒股。不是老林出手帮我摆平他们，我就不会为了还老林的人情跑到这里来盯裘子良，今天你也就不会陪着我，在这里当老林的狗腿子。”

“好。我闭嘴，我谁都不骂。我们安安静静的，守万年青待裘子良。”说完，驾驶员又往自己的嘴里狂塞面包。

宋奶奶家的厨房里，钱敏慧围着蓝底小白花的围裙，戴着深红色袖套，站在灶台边清洗碗碟。

张俊峰没有穿围裙，也没有穿外套棉袄。他穿着一件深蓝色毛衣，戴着黑色袖套，拿着白色毛巾，也站在钱敏慧的身边，擦拭着钱敏慧洗干净了的碗碟。

钱敏慧的相貌相比宋晓婷要稍逊一些，逊在她的肤色比宋晓婷的肤色深了一个色号，她的脸盘比宋晓婷的脸盘大了一圈，她的眼神比宋晓婷的眼神多了刚毅和精明，而宋晓婷的眼神又柔和又乖巧。如果非要用花朵来比喻她们两个，可以把宋晓婷比喻成人家人爱的小百合，钱敏慧则是长着细刺儿的黄玫瑰。

“告状鬼！”张俊峰喊完，扭头朝厨房门张望了一下，没望见宋奶奶，便转回头，放心大胆地，开始压低嗓音批判钱敏慧，“我对今天你的出卖非常生气。看你是初犯，你又是我的妹妹，我今天先给你一个行政处分，光口头警告你一次，下不为例。以后，你要是再敢在奶奶跟前告我的状，我不但要对你采取更严重的行政制裁，还要经济制裁你，我卖鱼挣的钱，一分都不给你花，我买的书一本都不给你看！”

钱敏慧在围裙上擦干净手，将两个手掌围在张俊峰的耳朵上合成喇叭状，悄声细语却又严肃认真地说，“哥哥，报仇不是逞匹夫之勇，靠喊靠吼，就能办得成的事情。光知道乱吼，不知道静下心来学习本事，钻研计谋，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是做不成大事的。”

“你什么意思？也要学奶奶，又来教育我一顿？”

“你猜？猜得到，你就是一根还可以雕的半朽木头。”钱敏慧扑扇着眼睫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