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咫尺天涯
歹徒攀缘的那座山生的无比的猛恶,笔直直高耸入云。在山底仰望山顶,头颅必须拼命往后仰,方能尽量做到抬起眼来看到顶峰。山势太高,山如玉柱挺立,人置身于山脚下,小如蝼蚁,脚下是斜坡陡坎,上面的石沙,枯叶,松散,滑动,一个不留神就会摔倒,一但摔倒就极有可能滚下深不见底的山谷中去。但仰看久了,人又头晕目眩。眼花缭乱。只觉得心跳脚颤恐怖至极。
因眼见四周半山腰处的白云不断在升起,浮动,直感觉那山仿佛正在凌空移动,似乎会猛然坍塌下来
,感觉它不是朝其他方向折倒,更似乎要迎面倒下来一样。在无比的胆颤心惊中,但见在巅峰的巉岩上绿树如荫,苍松虬木。偶有鸟,鹰掠过,都因高峻凌天,恐惧于一不小心就即将坠落下来,只发出一声哀鸣般的惊叫就迅速的飞走了。
蹲在山顶树丛中守候的人们,不得不对歹徒的爬山绝技表示叹服。如此陡峭险峻的山,全是石壁,且几近九十度。除少有的灌木丛,枯藤外,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依托的地方。但只见眼前人影飞快朝上窜动,耳膜内传来“嗖嗖”的人体在高空中急速而有力的破风之声。
一刹那,歹徒们就以卓越的身手,不凡的敏捷到达了峰顶。
然而,就在他们得意忘形的转身向美女们大肆炫耀时,他们的得意的喊叫,笑闹声旋即变成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
眼见歹徒似乎要游出网外,卻明突然心生一计。他想到了身边的这两个老人。无论是老药农,或是老猎户,他们不仅对这个龙头大山了如指掌,哪里是进口,哪里是出口;另外还有什么路可用;哪里有一股清泉,哪里有一条羊肠小道,哪里有什么果子可食,哪里有什么葛根可挖之类尽都烂熟于胸,了如指掌,并且轻车熟路。尤其重要的是他们还拥有特殊实用的工具,并具备使用这些工具的熟练的手法,以及历经百折千回检验的山野活动,生存实践经验。于是,他命令大家一边佯装撤退,一边安排精兵强将暗中从老人家指引并带领的捷径快速登顶。务必要抢在歹徒到达之前,占领并埋伏在他们登上极峰之后,必经险峻出口处,将老猎户所有的,隐藏于山洞之内的大大小小的各色铁夹子取出来,用茅草,枯枝加以掩饰,遍布于歹徒必经之路上。老人的普通铁夹只具一般性能,但是为了安放并夹住大型凶猛动物如虎豹财狼之类,老人自行设计的独门连环大铁夹却驰名江湖,具有无穷的威力!据说,在解放前野兽横行的年代,就连山中猛虎只要踩到了铁夹子之上,任它咆哮山林,使尽吃奶的力气,花费整天整夜的时间,挣落浑身毛发,终难逃脱老人的锯齿连环重夹死死夹住的命运!那夹特别神奇,一旦将动物或人夹住,不动还好,一动就会夹得更紧。直到尖尖的齿轮深深扎进你的骨头里!
由于歹徒实在太自信,因而十分的轻佻放肆。当他们一下子就登上了峰顶,便得意忘形起来,只顾朝峰低的美女们夸耀,显示,根本没留神脚下,随着一连串“咔嚓”声,众歹徒在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情况下,老人的连环铁夹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们惨叫声连连,不是左腿,就是右腿被牢牢钳住,痛的撕心裂肺。
由于歹徒对铁夹缺乏必要的知识,初被夹住,虽然疼痛难忍,但他们急于挣脱,便拼命挣扎。这样一来,铁夹上的锯齿便深深扎进了肉里,随着不断使力,最后都刺进了他们的骨头里。等到老猎户认为时机成熟,赶紧招呼大家从隐蔽处出来解夹时,人们看到的是,几个脸色苍白的人颓坐于地上,浑身汗湿,头发蓬乱,要死不活。那一付狼狈相,即使是身体极度强壮精悍,性情十分凶残毒辣的悍匪,当他左腿或右腿被铁夹夹住并吊挂在半空中,痛得“嗷嗷”乱叫时,此情此景,也会令人心生那么一点点同情之心。
通过对讲机,卻明已知道歹徒全部落网。但站在他面前的申冰似乎有话要对他说。可正当他启口欲问,刚刚还看似鲜活的申冰,突然双眼一闭,眼前一黑,像一根沉重的圆木一样,直直的朝他倒去。他忙不迭接住申冰,申冰的头耷拉在他的右肩上,身体靠住他那一瞬,一下子软成了一团,几乎把他压到。
他感觉她全身汗湿,犹如被雨水浇透了一般。而体温却高的吓人,浑身就像火炭一样烤人。
他简要作了安排,背着申冰就赶紧朝山下跑,有人一路紧随,并要求换换,他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等到他背着申冰气喘嘘嘘来到山脚下的汽车旁边,也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坐上车后,全身瘫软,汗水完全浸透了他的头发,衣服,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刚刚捞出来的一样。
申冰送到医院,迅速被送进了急救室。虽然无生命的大碍,但经过仔细检查,肋骨断了三根;右腿腓骨粉碎性骨折;左腿胫骨骨裂;高烧居然达四十二度!
申冰的家里人接到通知,也紧急赶了过来。卻明本就安排了两名女警察轮流伺候。直到她的家人赶来,人也没有撤下来。他自己也不放心,只要一有时间,就赶紧往医院跑。当他在病房里再次看到申冰时,她早已苏醒过来了,美丽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当她睁大美丽的眼睛朝他忽闪忽闪时,他顿时感觉,经过这场灾难,她好像更加沉静,更加迷人了。
这几天他们都没有来得及说上话,病房里有蛮多的人,又有她的家人和卻明派来伺候她的女警察。所以,他站在那里,进也不好,退也不好,踯躅不定。
她的家人得知他就是卻明,一个个朝他瞪着大眼睛,就好像看天上的最新发现的天体一般,一刻也不肯眨眼。要不是申冰嗔怪的叫他们给卻主任让座,谁也没有从发愣中反应过来。
这个卻明他们再熟悉不过了,然而,他们又非常陌生,因为,虽然知道他与申冰神魂交融,却又从未真正见到过一面,今日一见,果然让人眼前一亮,个头不高,但却长得十分精致,干练,那五官轮廓犹如刀削出来的一般;目光炯炯,健康强壮,英气勃发,自信坦荡。
申冰的家人把卻明让在病床前的大椅子上,使他与申冰面对面,两人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卻明象征性的问了问她的伤情病情,一时两人都陷入沉默。
窗口,有两盆花,一盆兰草,一盆水竹,水灵灵的,给病房带来了绿色,随风摇曳,煞是养眼。卻明前段时间看了一本《兰文化探微》,一本《诗经草木汇考》。于是,在这里大谈特谈起来。
申冰知道他的用意,微微的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馨。
申冰半个月后勉强出了院,但是骨头尚未完全结痂,活动只能是小心翼翼的。卻明来找她,只能陪着她慢慢的逛城中心的那座有佛寺,有山峦,有树木,有瞭望塔的城中园林。石梯子很多,四面八方都有,一律通到山顶之上。申冰尙自缠着白纱带,走路一步一挪,犹如跳蹦蹦脚。清晨和黄昏,两人平平静静的交流,把过去的生活,一点一滴,尽皆做了全盘的无序的倾诉。
说到伤心处,几次,申冰都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
每当这时,卻明便静静地呆着,由她哭泣,毕竟他已无法兑现她什么,劝也可能会适得其反。申冰本是一个很坚强很有素养的人,说着说着,也就自动停止了哭泣。
卻明听她哭泣,诉说,不停的搓手,心里思考的是,古人不是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吗?为何我们两人轻易就误会,以致走到了今天这个境地。虽然一往情深,却又不尴不尬。真的是老天爷也没有良方,也缺乏对策!他无数次产生拥抱,亲吻她的下意识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虽然情感上怎么亲热都不过分,但法律上,道义上却绝对不合适。男女之间情到深处,却又要在独自面对时保持距离,保持理智,想想,这是多么苦闷,憋屈的事啊。
说到美国国家,及美国人,她情绪特别激动,说,你以为美国人讲文明,讲尊重?那是做给世界人看的!一旦不讲文明起来,世界最野蛮,最粗暴,最霸道的人,恐怕莫过于美国人了!所谓文明,不过是一个标签!伤害,虐待,是无所不用其极!到美国后不久,那美国男人逐渐暴露出了他的本性。温文尔雅,翩翩风度荡然无存。往日的怜香惜玉跑得无影无踪。代之而来的,是粗暴,生冷,强行。他常常要她去做她极不情愿做的事,稍有不顺或迟疑,便扭手,强抱,勉强她去做饭,洗碗,打扫卫生。强吻,强逼她上床······
卻明无可奈何!既是情深似海,又彼此诸多不便尴尬至极!他想,我们彼此这么在乎,心曲那么相通,然而,你算是她的什么人吶?她又算是你的什么人呢?真是急死人的事!他爱她,可是,这种情感无论有多么急切,有多么饥渴,彼此还必须得深藏心底,无论谈话到了什么样的境界,那也只是隔靴搔痒,痛彻心扉而已。
申冰几次想把手搭在他肩背上,作了几次的尝试,都觉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巨力无情而有力的阻挡着。每每只是作势欲,便又涨红了脸悄悄缩回。有一次,申冰见他把手朝她自然而然的伸了出来,将到她的肩腰处时,迟疑起来。这一举动,申冰用余光扫视一清,双眼装着向远方瞭望,其实内心很期待他的手,能真正落到自己的肩上来。惊了半天,卻明那手就好像是被神仙施了定身法,僵持状态,没有了下文。申冰回过头来,见他如此,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红了眼圈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内心嗔怪,懊恼的不行。
欲进即远。林子里,鸟雀在几棵高高的浓密树丛间啁啾梳弄羽毛,啄食昆虫;山的四周,汽笛声声,人声嘈杂,世上的人们熙熙攘攘,往来奔忙。
最高峰处,能遥遥听到奔腾的潘江水低沉的奔流声。那江,似乎一下子升腾到了半天当中,城市的上空。
名分,道德,也许使这个世界四平八稳,合乎规范;也许,阻碍了生动,活泛,以及诗化。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有了规矩,成了方圆,这规矩这方圆,是否会成为某种无情的清规戒律,以扼杀,阻挡为使命,将这人世间最美好的的事物毁灭掉呢?
当然,你是社会的一分子,那要在这世上生存,你要健康,平稳,幸福,你就不能超越!人言可畏,纪律制度未可践踏。碍于各种界限,藩篱,任你有几分无奈,也要认命,承受那巨石压身的沉重与痛苦。
杜甫的《登高》诗中的几句,此时突然莫名闯入卻明脑际,令他感慨万端。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申冰正在那里踌躇不决,却见卻明呆然木立,怅然若失。不由得强颜欢笑,弱弱的问道,大诗人,是不是又在那里“发思古之幽情,吟伤今之离恨”了?
卻明的思绪,从旷古的境界,广阔的意象,带着淡淡的忧伤,茫然,失落,在亦真亦幻里驻足。世事如烟,情感如烟,他知道就只在转瞬之间,只要一松手,一切都会消逝不见,无影无踪。
他听到申冰的问话,并没有作答。也许,他根本没有听清申冰在说什么。他只是失神的看着申冰,目不转睛。那眼神似看非看,使得申冰十分的讶异!她盯住他的眼睛看,却见他的眼神里,是一片空濛与茫然。那里面,已然湿气蒸腾,氤氲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