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走上前来,虚虚轻扶着苏魅儿。那站在马车旁的戴着粗银手镯的老妈妈已经帮着打起了车帘儿,而戴着绞丝细金镯头的老妈妈此刻也迎着魅儿走来,未到跟前,先朝魅儿见了礼,含笑介绍自己和另一人,边扶着魅儿另一手边说道:“姑娘好,我夫家姓金,您唤我金妈妈即可,那位是韩妈妈。”
苏魅儿笑着客气的点头回礼,嘴里称呼道:“金妈妈好,韩妈妈好。”此刻,马车旁的小厮也很机灵的跟魅儿唱了诺儿,手脚伶俐的从车座下抽出蹬车的矮凳,俏丽的女婢和两位端肃的老妈妈忙服侍着苏魅儿上车,而褚来福也已经骑坐上了自己马,正等着马车走动,一时竟无人再去看那赵大山夫妇两个。
那余氏此时也收了声,红着眼睛看着苏魅儿款款而行的背影,想上前却又胆怯了几分,孙氏看看余氏,又和自己的丈夫秦长水对视了一眼,见丈夫皱着眉头,她也未敢再出头来。
人老成精,此时赵二老太爷忽然想到那小丫头毫不犹豫的就拿着石头子对着自己脸上,看那情形,怕真是敢划拉下去,再想下去,又有点不敢想下去了,他忙忙的朝马车走去,马车在此时却已经走了起来。
“魅儿丫头,你可别记恨咱们,咱是真为了你好——哇——”,老爷子苍老的声音渐渐被车轮声、马蹄声和小厮吆喝声淹没下去,无人应答……
夕霞生烟,鸟惊回林。硕大圆盘似的红日渐渐隐没于地平线下,秦家村的人还都站在赵大山家的门口,顺着村道久久的看着那渐行渐远、渐远渐小的马车。
这时,一阵似春雨似燕呢的歌声传来,秦家村的人都听的呆住了,谁都不知那魅儿竟有副好歌喉,今日方知晓。
没见识的人只晓得听这声音无比好听,有那见识的如秦长水久不出世的老父亲,却是拄着拐杖,恨恨的在家门口的空地上连连直敲,嘴里长叹道:“都是有眼无珠的东西啊,生生放走了金凤凰,天意哪,天意!”
长年照顾老太爷的二孙媳妇带着自己小闺女忙忙的走家来搀住老太爷,心里吓的半死,生怕老人家急出好歹来,一叠声的忙安慰道,“爷爷,您老人家怎么也给惊动出来了,虽则那小姑娘是生的不俗,也就是好看点罢了,什么凤凰不凤凰的,咱村有我爹看着,哪会有什么事情,您老人家着急到哪里可让咱们一家子怎么办呢!”
老太爷闭目不语,转身回头吩咐重孙女道,“去,大丫头,叫你大哥哥回来把刚刚听到的词给我写下来,交给你爷爷去,让他好好看看。”
小丫头脆生生的答应着了便往赵大山家那边跑去,找到自己家的大堂哥,将太爷爷的吩咐转述了一番,又忙忙的跑回去。秦长水和自己的兄弟秦长生对视了一眼,一齐吩咐十岁的秦鹏远道:“好孩子,你太爷爷的话听见了吧,刚刚那歌儿你可还记得清,回家写下来。”
秦鹏远已经被送到镇上去念私塾了,确实是念书的好苗子,此刻长辈吩咐,他也不打怵,稳稳的应下来,追着村里跟着马车跑的孩子们也随近了去,听那歌声又一次重复唱来:
齐云出好山,山深木葳蕤。
高厓欲插天,密林难寻径。
齐云有好水,江流川不息,
银链绕丰田,碧颜照山影。
悠悠渔樵歌,霭霭墟里烟。
村落人语声,旧宅梁上燕。
真是桃花源,仙人也留行。
但见那:
春融玉雪石上流,夏则风雷金曲奏。
秋染层林霜叶瘦,冷梅香寒老枝头。
四时轮回周复始,今在齐云出神奇。
一芽翠叶下瑶池,群山精神满涨绿。
三昧真火焙禅意,五常有道序伦齿。
琉璃盏中起云雾,大千世界生新机。
惜则惜矣人懵懂,只晓朝夕争欲利。
悔则悔矣事纷纭,想要回头业已迟。
沧海桑田同日月,万里河山共天地。
尔尔机关皆算尽,人间哪有清净时?
此去柔弱陷尘泥,百丈软红笑谁痴。
西子浣纱原安然,历难归来隐踪迹。
花开花落经岁年,云起云散寻常事。
春柳秋月未有情,山寺钟声晚霞飞。
高歌一曲辞齐云,有缘自在梦中会。
待那秦家二房秦长生的长孙秦鹏远将苏魅儿唱的这词抄录下来,村里有头面的几人连着还未离开的里正贾有德等人一起争相传阅看来罢,大家彼此望望,都说不出话来。
还是秦家老爷子打破了沉默,叹息道:“你们都只拿她当个小丫头看,可你们看看这孩子唱的词,还有老大媳妇,你来说说这几天你都看见和听见这丫头的行事,大家伙都小看了人家哪!”
赵二老太爷笑着接口道,“我看秦老哥也忒小心些了,想那丫头原是秀才家的闺女,想来跟着他父亲也识过几个字,能作首歌儿出来也算不得什么,既然贵人瞧中她了,凭咱小户人家,怎么能留下她来。”
秦老太爷长叹一声,低声说道,“赵二兄弟,你真的忘了吗,从前咱们齐云山场出过的什么事,你再瞧瞧那词的意思,我只怕——”
秦长水和赵大山一辈儿的人哪里知道从前的一些陈年旧事,都看着两位老爷子,赵二老太爷明显一愣,他有点哆嗦的问道:“老哥哥,你说是那齐云清露?”
见秦老太爷点头,赵二老太爷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连声否认,“不可能,这不可能,那丫头才多大的人,大山家又是什么人家,她怎么会?”
秦老太爷摇头,“我也是估摸着猜测,你们想想,除了大山家,难道她这几年就没跟旁人接触了?”
秦家村的几人却是不约而同的想起一个人来——苦婆婆!
想那苦婆婆刚刚来村里的时候还是个芳华正茂的少妇打扮,显见的和村人不同的装束,而且来的时候还持着齐霁云的信物,故而才能在齐家荒落的老宅里住了下来并且落了户。
那齐家霁云又是何人,想那齐家遭了大难后,偌大的一个家族就此树倒猢狲散,七零八落不成气候,可朝廷也好,官家也罢,竟没有一个人为难住他,得了个齐云山人的雅号,隐迹世间,飘没江湖。而野间坊说的齐家已经研究出了齐云清露并未见世,与齐家有关的就这苦婆婆一人,若要查找真相,只能从她着手。
秦家村也好,乡里也罢,从前都盘问过那苦婆婆,可她从未承认是齐家的人,只说自己夫家无人了,投奔她师傅的故土而来,来到这之前也不知道自己的私塾师傅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齐云山人。随着年月渐深,果然见那女子慢慢将时光熬老,日子也过的艰难,并无异处,想来确实只是跟着齐云山人念了几年书而已,大家这才渐渐罢休,放下心来。
如今和苦婆婆有过密切接触的也就这小魅儿一人,今儿褚家出面来接人,说是有贵人看中她,莫非是褚家打听到这先前的齐云山场的主人家后继者便是这苏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