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仙望了红玉一眼,点了墨言和新来的丫头叫静云的跟她一同去正房,旁人留下各自当差。
转过正院和后罩房之间的小花园,穿过游廊,云仙主仆三人便来到了正房的后廊下,已有仆妇丫头们穿梭不绝,人虽多却是轻手轻脚各行其是,于井然有序中寂然无声的各自忙碌着。她们见了云仙,即便惊讶于这姑娘生的如此之好,却无人出声,只默默的行个礼依旧各顾自己手上的一摊子事,云仙便知道世子夫人内院的规矩大的很,并不像昨日见的那位夫人面上如花的笑容那边随和。
有小丫头递了话进去,须臾,守在里面伺候的大丫鬟玉簪亲自迎了出来,她打起绣着四季花色的描黑底镶黄色边儿的锦毛毡的门帘笑着说道:“姑娘来的正好,爷已经起身了,唤你进去呢!”随后便引着云仙一人进了里屋来。
不同于昨日间世子夫人起居见人的那屋子富丽堂皇的布置,这睡房里又是一番景象,进了门迎面便是一架绣着美人出浴的落地插屏,转过插屏来便是内室,因天色还早,此时房内八宝琉璃宫灯散出暖暖淡淡的黄晕,地上铺着红地如意纹的织金螭龙抱柱团花栽绒地毯,和着从屋梁上悬垂而下银链扣着的数几涂金镂花香薰球,交织出一股说不明的氛围。
云仙边观察边感叹着,不妨头那上面“嗤嗤”有人笑出了声来,她抬头看去,却见千工拔步床上那香薰锦被里的露出一张美人脸来,不是世子夫人却又是谁?
只听她红唇轻启,吩咐道:“你先坐着吧,世子爷盥洗去了。”
云仙心里觉得太有点那个,面上却不显,淡淡给秦氏道了好,便安静的坐下,垂睑不语。
“这就是褚家说的那个小美人儿?抬起头来让爷瞧瞧!”室内忽然想起了悦耳浑厚的男中音。
云仙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长发未干,披着大红睡袍裸着胸膛的男子从旁边的净室走了出来。饶是她想发挥下色女本色,好好一睹这古代美男的风采,却也知道这不是现代社会的满大街上可以肆无忌惮的品评靓女帅哥的世界,故而忙忙的站起身来,低下头连退了几步,离着这男人最远处方才站定。
“美人儿,离爷那么远做什么,走近来让我瞧瞧。”程克非乍见云仙容貌,确是喜欢,他看云仙似乎被自己吓住了,声调便放低放慢了些,欲要哄她走过来。
云仙心里暗赞,好一个花花公子。她面上却做出惶恐的神色来,毕竟一个才十三岁许的女孩子乍然见了衣衫不整的男人,必定是惊惧不安的。
在里面服侍世子沐浴的玉莲和金露这会子收拾好净室,也跟了出来。金露因和云仙说过话,她便走了过去,拉着云仙的手朝世子走来,嘴里还笑着安抚道:“姑娘别怕,我们爷最是和气不过的人了,你这样的人才,他爱还爱不过来呢!”
云仙低着头,任金露拉扯,就是不动。
程克非回头睥睨了一眼蒙着被角笑的直抖索的秦氏一眼,大喇喇的朝逍遥椅上躺下,玉莲拿着厚毛巾跪下来给他擦水,玉簪捧着熨帖好的朝服走进来,看见屋里这情形便说道:“你们这些人也忒不厚道了,苏姑娘初来乍到的,何时见过咱们家这阵仗。”
说罢这话,玉簪将朝服放到临窗铺着满花织金绣褥的炕上,回身握住云仙的手笑道:“苏姑娘别怕,我们世子爷爱诙谐,逗弄人是常有的事,却最是怜香惜玉的很。你只管大胆放心的回话就是了。”
云仙抬头看看玉簪,听她说的诚恳,便朝世子爷望去。
世子爷躺在逍遥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也不看自己的老婆和婢女,也不看苏云仙,他微微眯着双眼说道:“林朝云已经将一生所学全部传给你了么?”
云仙没有回过神来,只到金露走过来戳戳她,这才意识到世子爷是在跟自己说话。
“回世子爷的话,云仙不认识什么林朝云,您说的这人是谁?”
云仙抬起头疑惑的问道,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透着茫然。
程克非睁开虚眯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云仙看了一会,忽地冷哼了一声,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慢慢说道:“夫人说你胆子大的很,我还当她哄我,却原来不是虚言。瞧你这装聋作哑、扮傻子的本事倒不错,你打量爷好骗不是?”
话说的末了,世子的声音已经严厉了起来,云仙又轻轻往后倒退了两步,矮身福礼回道:“小女的生死尚在旁人手中,哪里有胆量敢胡乱搪塞,确实不知您指的是谁,还请您明示。若是问小女跟过学手艺的师傅,倒是有一位,就是我从前在村里跟着学针线的苦婆婆,莫非您问的是她?”
云仙见世子没有否定,定了定神,接着解释道:“这老婆婆,听说是夫家没了人,便投身她从前师傅的老宅来的,村人都不知道她的名姓,也不知是谁起头叫她苦婆婆的,从此就在村里叫开了去,小女原也好奇打听过,可她老人家说早忘记自己的名姓了,就叫‘苦婆婆’也使得。我跟她老人家后面学了三年女红,老婆婆见我出身可怜,确实将一生手艺都传了给我,叫我将来在婆家好有立足之本,能在镇上接点针线回来可以谋生度日,不至于被人轻贱。世子爷您打听她,是不是有了苦婆婆她家人的消息?我这位师傅可怜的很,旧年一病便去了,坟前连个除草护墓的人也没有,若有亲人相认,想必婆婆在地下也高兴的很!”
说着说着,云仙才很平静的脸上便显出十分的悦色来,越说越高兴,仿佛见到有人清明冬至的给她的师傅烧纸祭奠、除草修坟了似的。
程克非看着这丫头熠熠生辉的双眸,不知道她是真的如此高兴,还是弄虚做戏给他看,心里就不得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