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仙也得了一顶,墨语和韩妈妈跟着竹轿走,她们主仆随在府里的主子们的后面,端见得这大相国寺山门内外,好风光:
抬头朝上看,只见掩隐在幽深古木之中的大相国寺威严气派,金瓦朱墙的屋宇鳞次栉比,翘角飞檐隐露峥嵘,晨钟暮鼓法音清透;顾盼石阶左右,又见山石嶙峋,苍翠夹道,草木葱茏,花树繁盛,高大者,翳映阴森,矮小者,柔弱动人;云仙坐在竹轿上,时有清风徐来,透心凉爽,使人倍觉适意,她一边打量着这山寺景致,一边却是心下暗叹,真好个去处哪,时近端午,这一山的丹垣绿树、草薰木欣,比起城里的人间樊篱,这处却是世外仙境了。
不多时,侯府的大小人众都到了半山的相国寺山门前,有知客僧率小沙弥来迎接。因是年年都惯来为先侯夫人做法事的,秦氏等人也没有特意要求庙里清场,故而旁边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也有些许,这些人虽往日也见过富贵人家排场,然而再见还是无比艳羡。人们躲避在两侧目送着这珠光宝翠,衣香鬓影的豪门贵人被锦衣华缎的的仆妇丫鬟们环绕着往后殿去了,不免一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等秦氏夫妇恭敬上了第一柱香,法事便正式开始了。
待秦氏出了殿,有小沙弥领着一行女眷去了侯府长年包用的客院去歇息了,外面自有世子爷和管事们照应。
客院里的厢房甚是洁净,在主子们来之前就被派上山来照应的侍仆们早就收拾好了,一概座垫铺盖、茶盏杯碟俱都是府里现捎上山的,虽说是山中,因所用之物都是往常惯用的,和府里也无甚分别。
服侍着秦氏躺下,金绫跪在踏板上用裹着素绸的小木槌轻轻敲打松骨,玉簪和玉莲俩转身便折了出来,去看顾府里的几位小姐和有份位跟来的姨娘们如何安置。
府里内管事家的婆娘高秦氏跟着进来伺候,秦氏见是她,便问了几句,知道一应诸事都安排妥当了,便点点头。她刚想合眼眯会儿,忽然间想起这两日接到的帖子,便吩咐道:“高富家的,恐怕一会还有几家来上香,茶水糕点、迎宾送客的须得都做足了礼数,若万国公家世子妃到了,你们早早派人来我这里回了,可明白?”
高富家的忙称声应是,低头倒退了两步才转身往外走,秦氏因刚刚说话走了困,白躺着也觉无聊,这会儿想起一个人来,便吩咐高富家的出去捎带脚请云仙过来说话解闷。
云仙这里,因一向是跟着正院吃住,到了外面也没人敢蔑视她,这客院里房屋宽敞,故而也分得了小小一间来,虽然简陋,到底比干站着的好。她这里得了高富家的传话,也不要韩妈妈和墨语跟着,只自己一个人便往秦氏歇脚的屋子来了。
看见云仙摇摇摆摆的扇着个团扇进了来,秦氏笑问道:“如今放你出来玩,心里可是满足了?”
云仙笑着和秦氏行礼道:“这里极好,风光秀丽,佛音禅唱,洗涤耳目,确是修养身心的好地方!多谢夫人疼我了,我很喜欢。”
秦氏见云仙高兴,自个儿也乐了,两人一时说古议今、长篇大论起来,秦氏出自书香门第,家中几辈子都是读书人,她的素养学识自然不差,云仙则是跨古跃今,且前世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将近二十年的文化学习,更是知识渊博,现少有人及。两人言笑晏晏,羡煞坏了旁边侍立的丫头们,人人心里都道:怪不得主子们都肯疼宠她,这人不但生的绝色,便是才华,恐怕比府里的小姐们也不差什么。
两人谈兴正浓的时候,玉簪儿两个回来了。玉簪将巡视的结果一一回禀于秦氏,打断了先前的话头。秦氏见云仙坐一旁虽安静却甚是无聊的模样,哄她道:“等法事做完了,我叫人陪你在这里住两日可好?”
云仙听了,眼睛一亮,忙追问此话是真是假。秦氏耐不住她夹缠,正要点头应允,外面有人来传话,说是万国公府的世子妃亲自到了,此刻正在前面拈香敬拜。
秦氏便一扬手,住了嘴,忙从炕榻上起了身,玉簪儿等服侍着理发整装,匆忙忙的往外迎去。
云仙知有人来,忙不迭的也跟着往外走,想避开了去。
谁知天不从人愿,她才堪堪走到院中,门外便进了一行人,也是珠光宝气、华衣锦服的,云仙初时意外一瞥,不敢再抬头,忙缩腰拱背的三步并两步,疾走了躲到自家人后,避在墙角边。
怎奈世子妃眼利,扫了那么一眼,恰与云仙打了个照面。她见云仙吓得垂首躲避,也不多言,一面儿和降阶相迎的秦氏寒暄着,一边同身旁的一个穿着颇体面的老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嬷嬷知机,不着痕迹的微微颔首,一声不吭的慢慢儿溜到了后面去了。这老嬷嬷在人群簇拥着世子妃和秦氏两人进了里屋以后,她便看准云仙进了旁边一间小小的厢房。老嬷嬷四处一打量,瞧着侯府的粗使役妇在做活,选了一个看上去面目和顺的女人,便走上前去攀谈起来。
厢房里,秦氏和世子妃携手坐定了,秦氏不免又是一番道谢,言辞谦逊恳切。
万国公府的世子妃金氏握住秦氏的手,笑着说道:“妹妹,再别说这样的话,否则真让我无地自容了。此番上山,一则是为了给贵府先侯夫人上柱清香,她昔日里在世时,对我们闺阁里的姑娘也很和善;二则也是为着一点子私心。”见秦氏面露疑惑,金氏自嘲一笑,极是愧赧的语气又接口道:“不怕妹妹笑话,自我成亲三四年了,也没生养,求医问药也不知凡几,可总不见效。谁知道近日得了一个算命的话,说是要我端午日前需得诚心斋戒了,在送子观音娘娘座下好好求上一求,自有临验,因此我便亲自上山了。世人都知大相国寺的香火最盛,我想着这里自然是最好的,如此便是两下便宜,所以还请你别一再客气啦!”
秦氏自嫁程克非以后,也不曾生养,故而对此事自然也是极其关心的,她听金氏说的神乎其神,不由大为关切,连忙问道:“金姐姐此话可当真,论起儿女生育,我与姐姐也是惺惺相惜,到如今来,我也是丝毫未见动静。因先侯夫人去的早,虽没婆婆催着,我每见世子,也羞惭的很,这两三年也纳了些妾室回来,可都无动静,我和我们家爷正为此事纳闷呢。姐姐,你在哪里找的这个算命的,果真临验?”
玉簪带着人上来敬献茶水点心,知道这是秦氏的心腹大丫头,金氏客气的道声“偏劳姑娘了”的话,这才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搁下茶盏笑着说道:“也是巧了,那日里我的奶嬷嬷去城里办事,回头碰见了徐国公府里那个嫁出去一气儿生了四个男孩的大姑奶奶的贴身老嬷嬷回府来报喜,说是徐家大姑娘又给婆家添丁进口了,虽这回生的是个女孩儿,谁料婆家竟喜欢的不比生小子差,正想要个丫头呢就来个小闺女。我的奶嬷嬷听了艳羡,不免打听这徐家姑娘怎么如此好生养的事情。那位嬷嬷和我这嬷嬷从前也有旧,耐不住她求恳,就附耳小声说了缘故,原来他家大姑娘成亲后三五月也是不见动静,也是求医问药、求神拜佛的,后来机缘巧合,经那算命的指点,这才生育,三年抱俩,如今竟是瓜瓞绵绵,叫人羡慕。 ”
秦氏轻推金氏,掩口笑道:“姐姐,你这话说的糊涂,仔细因为心焦被人哄骗了,哪有算命的能指点人家生儿育女的,更别提怎么那么巧,偏生遇上这么一个会算人家添人进口的算命先生来。”
金氏笑道:“那时我听了也是这话呢,可后来让我的奶嬷嬷打听了一下,这才吓一跳,那算命的也是有来历的呢!你可——知”,金氏正要往下说,看见先前那离位的老嬷嬷进来了,便招手指道:“这就是我说的林嬷嬷了,嬷嬷你把你打听到的那些给世子夫人说一说。”
那叫林嬷嬷的老妈妈忙和秦氏先见了礼,小步走到金氏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这才用帕子抹抹嘴角,含笑说了起来她打听到的事情……
“这样说,那还真是要机缘巧合呢,这位天机道人满世界的跑,又没个挂单落脚的常驻之地,难怪少有人知。”秦氏听了桂嬷嬷跟讲故事一样,说了这些前前后后因由,情不自禁感叹起来。
“谁说不是呢,因得了这信儿,我家嬷嬷悄悄儿给我也去打了一卦,如今竟是机缘巧合,眼看着我的心愿只怕有望实现了。只是一事,究竟能否成,只怕还要着落到妹妹身上呢,也不知道你肯不肯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