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这是真的了?”
“是的,二弟,早前我奉父亲之命一路查访了咱们家各地的铺子,不意竟看到那些,我暗自惊心,又费了精神打探到了些消息,如今看来,大致不错了。”褚之鹤看着自己的嫡母所生的弟弟褚立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回来我就跟父亲禀告了,可是他老人家——”
褚立鼎苦笑着挥了挥手,接口道:“他老人家向来是端方君子,克己守礼,可这商事从来都是刀光剑影,生死一瞬间,哪能容我们有东郭之心!”
褚之鹤端起茶,吹了吹,抿了一口又放下,手指着弟弟刚刚在纸上写下的名字,指着几个地方说道:“这些地方自古就是出茶好地,交易繁忙,料想朝廷里选址也不能略过这些地方,如今只要有了消息,大家定会闻风而动。上面一旦定下了榷货处,那时候再争,颇为不易。二弟,你看,咱们是不是要早做打算了?”
褚立鼎闭目不语,初夏的午后阳光从窗棱里射进来,照在他的俊秀的脸庞上,明暗不定。
褚之鹤也不催促,只安定的端茶慢品,他素来对弟弟知之甚深,立鼎聪明有才智,魄力颇大,如不是那年意外,说不定如今父亲已经将担子交到他的手上了。
良久,褚立鼎突然睁开眼睛,精光湛湛,他倾身向前,用笔又写下了两字,指着它说道:“大哥,朝廷这头十年来,总为是否开海禁吵吵嚷嚷,前年黄河决口,怕是如今元气未复,今年开春以来到如今,山东又大旱,我听说朝廷中居然还有人建议以茶和香药偿给刍粟于西北边,如此一来,恐西北那边会生变不远矣。大哥不防设法走京师一趟,探探动向,我们好早做准备。”
褚之鹤被立鼎的一番话惊的站了起来,他惊疑不定的问道:“二弟,你是说,恐有兵祸?”他边说边朝西北方向指指。
立鼎对自己说出来的话如何吓人似乎毫不知觉,他气定神闲,细长的双眸微微眯起,像极了狐狸的眼睛,笑着问道:“大哥,我何时说明了?你不要惊讶,扳指数来,前朝到如今,我们听说过的,看到过的,还少吗?”
褚之鹤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失态了,他掸掸身上袍子的浮尘,慢慢坐下,点点头赞叹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我多不如二弟呀。”
褚立鼎嗤笑一声摇摇头回道:“大哥,你都过了州试,怎么还如此笑话弟弟,此生我与考场无缘啦——”
看着惯来沉着在胸的弟弟露出了些许惆怅的情绪,褚之鹤心中很是不好受,他拉着立鼎的手,郑重言道:“二弟,相信我,早晚我会——”
立鼎脱开大哥的手,重重朝金钱豹色锦绣斑斓的靠背上倚去,漫不经心的说道:“大哥,你别着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得起。”
弟兄两个在立鼎的外书房求真堂里絮叨了半大天,方各自回房吃晚饭。
过了几日,褚之鹤果然禀了大老爷褚嘉远后得到允许,收拾了盘缠包袱,去了京师。
在去京师之前,褚之鹤使人叫了金妈妈来,吩咐了一番,金氏愣怔了下,便低头应诺,依命办事。
听岚别院,湖心小筑。
红玉一路跑进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等到正房门口,扶着门框略略站定喘息片刻,便疾步朝西书房走来,边走边高声道:“姑娘,好消息,府里的金妈妈来接您了!”
墨言和墨语两个刚看见红玉一路疯疯癫癫的跑来,就觉得很诧异,甚是不放心的跟着后面也进来了,如今听红玉这么一通嚷,她两个便愣住了,然后不约而同的都抬头看向云仙。
云仙仿佛没有听见红玉的嚷嚷似的,依然故我的不停手中的笔,静心描着书帖。红玉急急的又走了两步上前,小心问道:“姑娘,金妈妈来了,我们是不是该收拾包袱了,还请姑娘示下?”
墨语看云仙没出声,她拉拉墨言的手,两人上去,一左一右的扶着红玉的胳膊往外就走,墨语低低的斥道:“红玉姐姐素来是我们的榜样,虽都是服侍姑娘的,可大小事我们都事事以你为先,今儿怎么轻狂了起来,这般没个眼色,没瞧着姑娘这还忙着呢吗?”
红玉听墨语如此说,也不敢在屋子里就分辩,等到了院子里,她羞怒的将手死命挣脱开来,狠狠一甩,骂道:“你两个小蹄子,瞧着姑娘对你们有三分颜色,你们便大胆开起了染坊来了,如今便不把我放进眼睛里去了。金妈妈奉大爷的命来接姑娘,你们不帮着催促姑娘打点行李,反倒拉扯着人后腿,若是误了事,我回府只怕也保不得你们。”
墨言拉着墨语,两个一齐往后退了一步,墨言轻轻一福,淡淡说道:“红玉姐姐,不是我们姐妹不给您面子,实在是姑娘读书写字作画儿的时候,不容人干扰。既然金妈妈来了,您还是使人载了出湖去应酬一番,看看金妈妈可说明了我们何时回府。”
红玉一听也有理,转身风风火火的抓了刚刚前院报信来的仆妇,和她一齐出了映月湖,找金妈妈打听事情去了。
墨语看着红玉的身影,朝地上啐了一口,气呼呼的低低骂道:“咱们都不过是梅香拜把子,一样的奴儿,她当自己还是副小姐了呢!”
墨言闷声不语,笑笑推墨语去接着干刚才的活,她也转身去厨房和金二家的交待事情,今儿姑娘想吃的菜式还没吩咐下去呢。
金妈妈来的时候,云仙正在用饭。金妈妈用眼大略扫了一下,桌上菜式不多,只四个热菜,分别是东安子鸡、西湖醋鱼、三色肚丝羹和炒鸡蕈;两个干果点心盘:一碟是酥油鲍螺,一碟是雪冰麝香豆沙团子。
金妈妈先是笑着和云仙请了安,便转身褪下手腕上的金镯子,接过墨语递上来的手巾擦了手,上前服侍云仙用餐。先挟了一筷子鸡腿子上的肉放到云仙面前的小碟里,金妈妈赔笑问道:“瞧着姑娘甚是喜爱这道东安子鸡,厨房里却怎么给姑娘上了这雪冰麝香豆沙团子,吃伤了可怎么是好?”
云仙递给金妈妈一个善意的笑容,她知道人家是好意,话说的含蓄,其实意思是指女儿家不可多吃这些冷物,受了寒凉不利生养。墨语人还小,并不懂这些个弯弯绕,她快言快语的解释道:“妈妈不知道,天渐热了起来,我们姑娘就爱吃这些个,金二家的因见姑娘多爱用冰,常给姑娘做了二陈汤来,今儿早上姑娘还用了一盏呢,您就放心吧。”
金妈妈听了点点头,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