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暮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时。
白色的纱幔轻飘而动,橘色的霞光自半开的窗子漫进来,染了半室胭脂红。临风窗下,欧阳琛深邃的侧颜,亦被浸染成共长天一色的绯红。
云暮骤然一惊……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暮色微凉,繁华富美的云罗绸如水色荡漾铺在身下,麒麟香炉烟斜雾横,如若焚椒兰之清幽,又似紫檀香沁人心脾。
花梨大理石大案上磊着各类书卷,蜀山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秋菊。
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
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
“醒了?”欧阳琛墨眸转深,冷霾的隽容缓和几分,拿起桌上兰花瓷的茶壶倒了杯茶递到云暮手里。
“师父,这是哪?”云暮垂下脑袋喝茶,绯色的唇畔略翘了翘。
欧阳琛待她的态度,似乎变得越来越耐人寻味了。
“圣坛。”
圣坛?云暮手一抖,几滴微烫的茶水溅到手上。据凌若言,圣坛是何许地方?夜魔教所处的润木山上一帘悬泉瀑布飞溯其间,清荣峻茂,宛若天成的隔断,独属于天帝的鬼斧神工。
圣坛很大,占地面积甚至要大过夜魔教地气最好的云霄阁。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屋外是几株青翠苍劲的修竹,篱笆边疏影横斜水清浅,青烟袅袅,美得不似人间。
于夜魔教众教徒来说,那不止是一处居所,更是一种令人存了敬畏的信仰,诸人视作禁地的所在。
圣坛之中,用黑银镶了边的锦匣,用鎏金铺就的地面,地下室世所罕见的温泉,高华奢靡,华贵雍容。
一早知晓欧阳琛并非真地要穿她的琵琶骨,云暮心底还是难以抑制地颤了下,朱唇轻启:“师父,你相信,那壶有毒的甘醉晨曦,不是我的杰作吗?”
欧阳琛斜睨了她一眼,“本教主自然知道不是你,只是,事从权宜……”
“师父你是如何……”云暮虚心求教,看欧阳琛的意思,应是一开始就知道真相,却颇为腹黑地看着昀若几人如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
“暮吟阁所有的碗盏器具,都用显臻草的汁液浸泡过,遇到毒物,立刻就会显出异样,而这幕后之人,显然不知道本教主的部署。”
这件事被捅到欧阳琛面前时,他就留意过那盛装甘醉晨曦的茶壶,并无半点泡过显臻草的痕迹。
所以……他佯装要喝,再由昀若指出茶中有毒,也是想看看他们究竟意在何为。
云暮微褶的紫芝眉宇微展,心底,断流的河床仿佛被涓涓细流慢慢滋润。
在她不知道的某个时候,师父,竟然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吗?一株显臻草价格不下万金,且生长在西北大雪山的峭壁上,极难获得。
师父,是怕有人下毒伤害到她吗?
红尘蒹葭,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师父……”云暮诺诺不知所言,心里感动有之,震撼有之……
“本教主做了这么多,你要如何回报?”欧阳琛似笑非笑,与人前桀骜嗜血的模样截然相反,此刻的他,完全就是个邪肆俊逸的翩翩公子。
“这……”云暮垂眸,凤眸倒映着羞于启齿的神色,恭谨作答:“昀护法所言的陨心之毒,我愿意替师父分忧。”云暮没有忘记,在品茗亭,昀若威胁欧阳琛时所言的陨心之毒。
“本教主只给你十日,否则,昀若他们若是铁了心要对付你,本教主不会为你出头。”欧阳琛毫无保留地道出最残酷的事实。
“陨心之毒,到底是什么?”云暮挺直了娇躯,淡雅若清茶,晨钟暮鼓声里,唯她安之若素。
欧阳琛眉眼轻挑,似黑夜里的上弦月,带着高深莫测的岑冷,“十五年前,本教主建立夜魔教时,凌若是本教主身边唯一的亲信,你以为,像君煜、柯枫之类的强者,如何会受本教主掌控?”
“陨心之毒……”云暮喃喃道,欧阳琛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是他借昀若所研制的毒,控制了一众强者……
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经年之后,昀若为了夺权……
“昀护法借由陨心之毒的解毒秘方,威胁师父?”
欧阳琛眼底闪过赞许,未语。
云暮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压抑,欧阳琛分明是在暗示……不,明示她,九大尊者甚至是更多的教徒身上,被下有唯昀若可解的陨心之毒。
“师父与我说了这么多,我也要表示下诚意。”云暮灿然一笑,眸若繁星。
她不是不知道,夜魔教的教徒,长年累月都服食着一种药,这也是各个帮派笼络、掌控人心最常见的手段。
“哦?”欧阳琛品茶的动作顿了顿,护腕处勾着一只清贵典雅的暗金麒麟。
“给我一颗青荀丸。”云暮自请服下毒药,她深知欧阳琛多疑的性格。赫然将陨心之毒的机密告诉她,唯有让欧阳琛觉得能掌控得了她,方才是保自己安隅最好的办法。
“你倒聪明。”欧阳琛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语话轩昂,“不过,太聪明的人,什么事心里都有数,在本教主这里,也是话到嘴边留半句啊。”
他语气倏然转冷,姿态闲雅,却势若冷霾。
“属下不敢。”云暮立刻翻身下床,曲腿跪下。她虽是欧阳琛的徒弟,但首先是他的属下。
僭越,可不是明智之举。
“起来,”欧阳琛声线冷沉,“你以为,本教主会像对待其他手下一般,对待你?用毒控制你,让你为本教主卖命?”
云暮懵懂的包子脸在欧阳琛眼里,莫名的有些蠢萌,她那湿漉漉的眼神,令欧阳琛有些莫名的烦躁。
“难道不是吗?”云暮不解反问。
欧阳琛觉得,他有一天要是死了,一定是被云暮气死的。
“云暮,”他甚少直呼她全名,欧阳琛额上青筋突突地跳,“死女人,你没有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