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参见公主!”客栈的几个伙计和掌柜,忙不迭地跪地请安。
几张木桌上的包子、白粥与豆浆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大堂之内,几个深衣侍卫身侧,只有一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逶迤金丝牡丹碧霞罗裙,腰系百蝶穿花玉带,梳着汴京时兴的飞云髻,鬓发低垂,插着秋海棠凤凰步摇,是皇家的规制。
轩辕国帝王之妹,寧公主轩辕寧。
“掌柜的,本宫问你,这几日,你的店里,是不是住了个叫殷遥的人?”
“是是是,公主圣明。”吴掌柜诺诺称是,心里却在盘算。
丰瑞客栈,是冷寒远他们安设在汴京城的据点,吴掌柜是云暮这边的人,不禁担心了起来,这寧公主一向飞扬跋扈惯了,今天贵步临贱地,实在是让人觉得她来者不善。
“本宫倒是想看看,什么样的贱民,可以与谈太师同乘一车。”轩辕寧冷冷一笑,“把他叫出来,否则,本宫砸了你的店,再叫京兆尹过来!”
她玉手一挥,深衣侍卫齐齐握紧刀柄,佩刀出鞘几分,煞气凛然。
吴掌柜叫苦不迭,连连磕头赔罪,可轩辕寧眼神睥睨,倨傲独尊,“给我砸!”
侍卫得令,抬腿就要去揣翻木桌,一只茶杯精准地瞄中了那侍卫抬起的腿。
力道之大,竟让那侍卫落地时步履踉跄,而掉落的茶杯发出脆响,节节破碎,茶水撒了一地。侍卫踩在一滩水上脚下一滑,跌坐在碎瓷片上,登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劲装侍卫愣怔过后,冷剑出鞘,朝楼上奔袭,云暮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淡定如初,脚尖轻点,便跳出了围栏,自大堂稳稳落下。
但见那少年身着杏袍缎带,明眸皓齿,俊容如玉,骨子里雍容清贵的气质遮掩不住地倾泻而出。
“你是殷遥?”轩辕寧语气不善,抱臂冷笑。
“公主就能烧杀抢掠、在天子脚下闹事吗?”云暮此时做男子打扮,娇小的身影,只让人觉得她是个没长大的少年。
“贱民殷遥,以下犯上,给本宫拿下!”见她口齿伶俐、铁齿铜牙,轩辕寧蛮不讲理,根本不欲与她掰扯。
“贱民,贱民,张口闭口贱民,谁是贱民?”唐毅怒斥一声,忍不住地一脚踢翻一个冲过来要拿下云暮的侍卫。
杜衡立刻拉住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冷静。
这里是轩辕国的地盘,四面楚歌,他们只能藏锋忍气。
“连御林军的人都敢打,你们可真是不怕死!”轩辕寧好整以暇地看着几个侍卫拔了刀,眼底杀意展露,情势一触即发。
几个跪在地上看热闹的客人,相视一眼,灰溜溜地跑了。
一时间,客栈的大堂只剩下寧公主和几个侍卫、云暮、唐毅和杜衡。吴掌柜带着几个伙计缩到墙角,以瑟瑟发抖状掩饰眼底的冷光。
“公主殿下,”云暮按捺住杜衡和唐毅的动作,微微低头,“谈太师虽不嫌弃草民粗陋,可草民绝无高攀之心。”
倾云国未亡的时候,在五国峰会上,她可没有忘记了,轩辕寧围在她身边,一口一句霓凰妹妹地叫着,那巧笑嫣然、满目讨好的模样,与今日可是大相径庭。
“跪下,掌嘴!”轩辕寧扬唇冷笑,在对一个人有了偏见之后,遑论此人姿态放得多低,轩辕寧都会觉得,她在狡辩。
以为搬出谈逸笙,她轩辕寧就会害怕吗?
“公主,草民实在不知,自己所犯何罪。”云暮握紧了拳头,若不是对大计无益,她真地很想抽这个寧公主两巴掌。
凤凰落架,她甚至要被迫在仇敌的女儿面前下跪掌嘴?
“放肆!”一个侍卫粗着嗓子呵斥,怒吼道:“你一介草民,见了公主殿下,不跪,就已是不敬之罪。”
“掌柜的,给本太师做一份桂花糖蒸栗粉糕,蜜糖多加。”不合时宜的男声幽幽传来,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不由自主地让出了一条足有两米宽的道路,谈逸笙唇角勾着浅浅的笑痕,绛紫锦袍,郎艳独绝。
一瞬间,云暮竟觉得,他紫色的衣裳,三十余岁阅历所积淀出的成熟内敛,像极了欧阳琛。
“太,太师大人,草民这就给您做。”纵然知晓谈逸笙此来不是真的为了吃一道桂花糖蒸栗粉糕,可吴掌柜还是连滚带爬地跑去了后厨。
“谈太师?”轩辕寧趾高气昂的动作赫然收敛得一无所踪,她面若桃花,颊上染了恰到好处的红晕。
“微臣参见寧公主。”谈逸笙与她拉开距离,谦恭有礼。
“殷小爷,莫要顽劣,惹了公主不快。”谈逸笙转头,满眼宠溺,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铁扇敲了敲云暮的脑袋。
“嘶——”几个伙计倒抽了口凉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师,竟称呼他们主子为……殷小爷。
“谈太师,你是否太过于包庇纵容这个贱……臭小子了。”轩辕寧很识时务地把贱民二字收了回去。
“贱民?”谈逸笙扯唇冷笑,“寧公主,其实本太师觉得,自己也挺贱的,女人被夺了身子,本太师还能站在这里与罪魁祸首的妹妹说话。”
轩辕寧的脸色,立刻一阵青一阵白,谈逸笙指腹为婚的表妹姬瑶,正是被轩辕寧一母同胞的嫡亲皇兄,奕亲王酒后乱性给凌辱。
而事后轩辕境为了挑拨西太后与谈党的关系,顺水推舟下旨赐婚于奕亲王和姬瑶,姬瑶却在新婚之夜,一根红绫,穿着大红的嫁衣,吊死在了婚房。
谈逸笙大怮,两日未上朝,自此他与西太后一党的关系就愈发冷淡,不越雷池半步。
“殷遥,你给本宫等着!”轩辕寧走到云暮身边,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带着几个侍卫离开了。
谈逸笙撩起袍子坐在木凳子上,看着吴掌柜诚惶诚恐地将一盘子香味四溢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放在桌上,还附赠了一小碟桂花蜜糖。
“吃吧,殷小爷,知道你没吃早膳,整个汴京最好吃的栗粉糕,本太师请你吃。”谈逸笙唇角微翘起淡笑的弧度,不温不火。
“为了吃你这一份栗粉糕,保不齐那天小爷这脑袋就要被寧公主摘了当球踢了。”云暮没好气地说道,谈逸笙温润的面皮之下是洪水猛兽般的心机,他哪里是真的宠她?不过是在帮她吸引寧公主的仇恨。
“当球?”谈逸笙失笑,“那也是颗漂亮的球。”他纡尊降贵亲自切了一小块糕点递过去,“吃吧,小祖宗。”
唐毅和杜衡相视一眼,看着云暮不耐烦地拍开谈逸笙的手,眼底难掩惊恐。
云暮到汴京后的这段时间,一直和他们在一块,他们咋就不知道,云暮何时认识了当朝第一权臣谈逸笙呢。
午后,太师府。
“太师,恕我来迟,让你和忻沂兄久等了。”清泽到的时候,谈逸笙正和孟忻沂对弈。
檀香袅袅,廊下的藤角郁郁葱葱的,静谧得出奇。
“贤弟,无妨。”谈逸笙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他的围棋,是由国手岑枫亲自教习,“既然来了,说正事吧。”
谈逸笙温润的眼眸微煦,一递眼梢,妖娆漂亮的姬妾立刻带着几个绿衣丫鬟上前收拾了棋具,换了新茶上来,复又躬身而退。
太师府的姬妾,已多得数不胜数,温柔的、清纯的、高傲的、妖媚的……清粥小菜还是满汉全席皆琳琅满目,可这位太师大人的自制力之强,每月也不过有三四天睡在姬妾房中。
甚至有人怀疑,这位太师大人,到底是不是因为身体某方面有问题……才如此清心寡欲。
兵部尚书孟忻沂瞥了眼清泽,知道他还在为兄弟清渊的死而心力憔悴。
纵然清泽与清渊断了联系,可清渊在江湖上的影响力,清泽可是受益匪浅,如今暗泫宗骤然易主……
“清兄,我们埋藏在皇上身边的钉子,被拔了。”孟忻沂道。
皇上身边不过两个亲信,一个是自小跟在他身边的太监总管戴望,另一个则是谈党用三年功夫安插进去帝宫的女官红玉。
“贤弟,没了红玉在轩辕境身边,我们就像聋子瞎子。”谈逸笙幽幽叹息,按说清泽的年龄大他很多,可官场之中,官职高的就是可以管官职低的叫“贤弟”。
清泽略略思忖,“可需我从相府安排一人打入皇宫?”
“不妥。”谈逸笙摇头,锐利的眸子满是算计,“轩辕境已有戒备之心,暗泫宗的事,你也要尽量撇清,免得惹火烧身。”
“可红玉的位置……”孟忻沂为难道,红玉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这颗棋子的位置,需得有一个胆大心细又忠心耿耿的人接替。
“不必多言,本太师自有分寸。”谈逸笙摩挲着拇指上带着的血玉扳指,“去告诉户部,粮草的筹集,要尽快。”
镇南大将军是他谈党的顶梁柱,此番出战,谈逸笙心里早有算计。
“押送粮草,若是狗皇帝使诈……”清泽颇为担心。
谈逸笙狭长的墨眸轻轻上扬,“本太师进宫一趟,请奕亲王做粮草押送使。”
“可是我们与西太后那边……”兵部尚书孟忻沂愣在了当场,因为当初姬瑶的事,他们早与西太后多年未有来往。
“利益至上,这个道理,本太师懂,西太后,更懂。”谈逸笙露出残冷肃杀的狠辣神色,他在外表现出的翩翩公子形象,不过是他诸多面具里最好看的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