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子,杜衡求见。”入夜,云暮放下手中翻了几页的剑谱,院子里的一簇绿萝悄然爬上墙头,杜衡沾了夜霜,面色灰白。
云暮忙引他进来,有了床下的密道,几个铁甲护卫进出夜魔教,倒是十分方便。
“你见过庐晔了?”
杜衡愣怔许久,心里莫名地揪痛一下,银色的月光,映得他笑颜苍凉,极尽僵硬。
“她让我退出铁甲护卫,和她一起离开。”杜衡难以相信,两年前那个扬言要对倾云国誓死效忠的姑娘,如今有了退隐之心。
云暮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达心中的失望与无奈,庐晔甚至不向她这个旧主解释一下内里的缘由。
“复国路,藏锋隐忍,着实不易。”云暮感慨万千,“这两年,你是如何被带到云霄阁的?”
杜衡眼底的伤情倏然被沉重替代,“一年前,我联系到了寒远将军,奉命来寻你回去,被夜魔教的机关误伤,这才……”
十几个弟兄,悉数死绝,徒留他一个人,若不是为了报仇与辅佐云暮,他根本不会苟活。
他的安隅,是十几个弟兄用命换来的。
“寒远哥?”云暮腾地站起,这个青梅竹马的少年将军,在她童年最晦暗的时光里,扮演着父兄般的角色。
“我倾云国族人,现在何处?”云暮凤眸凝着要氤氲出来的激动,咬着唇,生怕听到让自己失望的答案。
杜衡用一根银针撬开窗缝,确认无人偷听,才说道:“寒远将军拥兵十万,于落日山脉潜藏。”
“真的?”云暮星眸一瞬不瞬地瞪大,眼底已有湿意,如今,她终于不再如风中飘絮、雨中浮萍般孤苦无依了。
“少主子,”杜衡眼里是矢志不渝的光影,“咱们明日就离开,去与寒远将军会合吧。”
几个铁甲护卫也有亲人父母,两年未归,他们也抱着侥幸之心,期待着亲人尚未在两年前的围杀中惨死。
“不。”云暮断然拒绝,一挥袖袍,“今时不同往日,我在夜魔教的地位,对复国的情报搜集,大有帮助,我不能撤。”
夜魔教云霄阁的书房任她出入,可以说,夜魔教最核心的情报,云暮都能接触的到。
况且,她不想不辞而别,欧阳琛,也不会轻易纵了她离开。
忆起昔日她初入教时,因心中苦痛于倾云国的倾塌,偷溜出去醉倒在酒馆,欧阳琛一夜未眠,寻便了镇子里近百个茶楼、酒馆,酒酣耳热时,她蒙眬地有着意识……
欧阳琛将扛她在肩,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她的翘臀上,他揽着她的腰翻身带她上马,踏马扬尘……
“你多大了?还闹离家出走的戏码?”欧阳琛的理智到了云暮面前,就彻底罢工了。
他压根没意识到,眼前的醉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桃酥,别吵……”云暮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拂那扣着自己腰身的铁臂。
欧阳琛额头上青筋一跳,桃酥?他赫然勒马,伸手掐了掐云暮吹弹可破的脸蛋,“你再敢跑,本教主就打断你的腿,把你铐在床上,天天喂你吃桃酥。”
“桃酥……吃你喵的小鱼干!”云暮反手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了欧阳教主的脸。
然而……这位独步武林、杀人不见血的魔头一改以往大杀四方的行径,像是哄孩子一般,对宿醉未醒的云暮可谓是精心呵护。
他箍着她的双手,取绢帕沾清水给她擦脸,看着瓷娃娃一般的人儿,莫名地心软了几分。
只是,等云暮在云霄阁的暖阁悠悠转醒时,迎接她的,是毫不客气的惩罚,与云暮酒醒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是……”杜衡的声音,将云暮的思绪拉回现实,“在这里,你的安全……”
若是出事,他们十几个铁甲护卫,如何也抗衡不了数万的夜魔教教徒。
“师父不会让我出事的。”云暮掷地有声,想起显臻草的事,心里似有暖流淙淙流淌。
“少主子,”杜衡倏然一震,眼中浮现阴冷之色,“你莫不是要护着一个杀了咱们十多个弟兄的恶魔?”
当日十几个弟兄惨死于夜魔教的九重机关之下,杜衡心里的恨,支撑着他一步步走下来。
在云霄阁的密室受尽斧钺汤镬之刑,杜衡从未与任何人说过,为保住习武二十年的内力,他不惜用了近乎是逆转天命的方式,自损寿命……
他最多,不过还有十余年的光景,而此刻的杜衡,最想做的,便是杀了欧阳琛来复仇。
“我从未想过,只是,杜衡,我知道你恩怨分明,纵然他杀了十几个弟兄,可是,你要知道,顺天崖的围杀,没有他以一敌千,我们早就成了一抔黄土。”
当年出逃失败,铁甲护卫被四国的骑兵追杀到顺天崖顶,绝望之际,欧阳琛宛若神兵天降地赶到,以一人之力破敌数百,才为他们赚得了一线生机。
云暮眼瞳渐渐泛红,父皇的谆谆教诲、厮杀的战火与血泪似在眼前,她缓缓踱出内堂,矗立在月色之下,“善恶,本就没有明确的界限,就好像曾经我还是倾云国的公主,每天和寒远哥、皇甫寻他们风花雪月,听母后说,江湖中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穷凶极恶之人,可是,母后……”她凤眸噙泪,唇角扯出哀凉的浅笑,“她骗了我,天王贵胄亦有卑鄙之徒,江湖之士也有忠义之流,乌鸦反哺,羔羊跪乳,杜衡,这两年来,我视师父如父兄,如何能对他恩将仇报?”
哪怕欧阳琛在他人眼中再如何残暴不仁,可于她而言,他在云暮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予了她毕生所不可得的温暖。
“少主子,刚收到消息,三日之后,夜魔教教主将带人前往锦华王朝共议武林大会之事。”常羽进屋道。
武林大会云集天下精英、武痴,由决赛的最终胜者荣登武林盟主之位,白玉印信由盟主掌管,可以使其在各大帮派、高手间得到巨大的好处。
欧阳琛近年来之所以接连去争武林盟主的位子,也正是为了将根基尚浅的夜魔教发展壮大。
“这倒是巧了……”云暮正为如何前往锦华王朝去处理木府的事头疼着,天赐良机啊!
“巧了?”常羽不解。
云暮勾起一丝狠戾的笑,思忖着她是要把木府商会的那帮老家伙暴打到服帖,还是先以德服人再以暴制暴呢?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两种方式的本质,是相同的。
“杜衡,常羽,你们过来,去帮我办件事。”云暮勾了勾手指,笑魇如花,附耳轻言,几句话,杜衡和常羽都是惊悚地将眼睛瞪的如铜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