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暖阳弥漫于一望无际湛蓝的天际,睡梦中的云暮蒙眬地伸出玉手撩开床边秋香色的天香罗软烟帐,“常羽,怎么这么吵?”
院子里传来阵阵嘈杂的吵闹声,夹杂着风蝉旦鸣之声。
云暮莹眉微蹙,午睡被打断,她有轻微的起床气。
“少主子,欧阳沐白在院子里闹开了,说是这次前往锦华商讨武林大会的人选没有她,是因为你进了谗言,杜菀和月汐拦不住她。”
云暮扶额,从蝶几上拿起外裳披上,梳了个简单的流云髻,拿起妆台上一支秋海棠的步摇插在发间,铜镜前睡意朦胧的女子,转瞬间,瑰姿妍逸的女子缓步从堂内走出。
院子里,欧阳沐白颐指气使地让她的两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正死死地钳制住杜菀与月汐,杜菀年龄稍大,尚还好些,月汐的眼睛肿得如桃子般,发丝凌乱,明显受了不小的委屈。
“死女人,敢拦大爷的路?啐!”那侍卫朝月汐脸上吐了一口,欣赏着她泣涕涟涟的模样。
下一秒,一个紫色的身影猛地冲到了他面前,飞起一脚,直接将他踹出了暮吟阁的大门。
那人直接被踹飞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欧阳沐白身边,她甚至感觉到身边的黑砖地面震了震。
欧阳沐白惊恐地看着云暮,这两个男子能被选来做她的侍卫,实力自然是不差的。上一次在品茗亭,云暮还不是他二人的对手,这一次,怎么会……
她大抵从来都不知道,云暮因昼夜不歇地习武,多次半昏迷地被欧阳琛从云霄阁抱出来。
“欧阳沐白,动我的人,你想好怎么死了吗?”云暮冷冷的一瞥,有了第一个侍卫的前车之鉴,扣着杜菀肩膀的侍卫讪讪松了手。
云暮一扬下巴,常羽立刻一手一个照拂着杜菀与月汐,她力气极大,将虚脱的两人大半的重量分担到自己身上丝毫不成问题。
“云暮,是不是你和我义父说了什么?不然为什么他会不带我,而是带你去锦华?”欧阳沐白示威般甩出腰间盘着的鞭子,用鞭柄指着云暮。
云暮愕然,带她去商议武林大会的事?她还没开始运作呢,怎么就……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云暮觉得,欧阳沐白的人生,十分可悲。欧阳琛认她作义女,就仿佛豢养和一只宠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还傻傻地以为欧阳琛待她不如往昔是受了云暮的挑拨。
“你到底想说什么?”欧阳沐白一鞭子甩出去,云暮广袖间寒光一闪,转瞬,那鞭子断了一截,哀凉地躺在地上。
“怎么可能?”欧阳沐白惊地拿不稳手里的鞭子,那是峨嵋派的神物,坚韧堪比玄铁,如今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断了。
“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丧家之犬。”云暮将那秘银匕首插回镶宝石的刀鞘。
下一秒,一颗石子却精准地敲中她的手腕,秘银匕首瞬间易了主。
欧阳琛一袭墨色华袍,衣袂飘飘,身姿卓尔,玉树临风。
匕首寒光骤现,却是遽然划破了云暮莹白的皓腕,他下手极重,血喷溅而出,馝馞的薄雾,弥漫着腥香,朵朵血莲驻足在地上。
云暮被那剑气激得一个踉跄,杜衡也顾不得他铁甲护卫身份暴露的风险,利落地撑住云暮的肩膀,点了她的穴位止血。
手腕处的伤极其刺目、深可见骨,却不及心里的痛楚之深。
为了欧阳沐白,师父……竟如此重创她?
云暮呆呆地看着手上深可见骨的刀伤,心中,似有血泪在流。
杜衡拳头攥得咔咔响,手不由自主地探向腰间盘着的软剑,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欧阳琛,眼底是暴虐的杀意。昔日死在夜魔教机关之下的兄弟的影子,和此时云暮血流如注的伤口,在他脑海中缓缓重合。
“杜衡,”云暮染了血的手冰凉得彻骨,攥住杜衡的手腕,压低声音提醒。
他武功再高,也难以如顺天崖的欧阳琛般,以一人之力匹敌夜魔教总部数万教徒。
“圣女大人,”欧阳沐白的师父,洛泷不知何时出现,雪白色的锦袍原本象征着纯洁,可她早已扭曲了的阴暗内心,相由心生,显不出半分单纯明朗。
“哟,这手腕可是伤的不轻啊,若是不及时处理,以后,恐怕是拿不起剑了吧。”
她落井下石,托着云暮的伤臂唏嘘不已,极尽冷嘲。
而此时的云暮,低垂着头,却如同天鹅露出一节白润纤细的脖颈,高傲冷艳。
良久,她撩起袍子跪在欧阳琛面前,“属下对沐白小姐多有冒犯,请教主降罪。”
皇室公主骨子里的骄傲,甚至不允许她质问欧阳琛缘何如此待她,云暮只知,她与欧阳沐白之间,她是被放弃的那个。
既然如此……
称呼由师父到教主,自称由我到属下,已然很说明问题。
欧阳琛深眸闪过极轻的疼惜与愧疚,在云暮看不到的角度,迅速消失不见。
“义父,还好有你在,不然,沐白可是要……”欧阳沐白抽抽搭搭,小鸟依人的面具被她戴的严丝合缝,一旁的洛泷扬了扬下巴,看着暮吟阁内外落魄的主仆。
“教主,”月汐早已被云暮适才的霸气相救打动,立刻替她说话,将矛头对准了欧阳沐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沐白小姐带人来圣女殿闹事,圣女清理门户,有何过错?”
正在给云暮包扎伤口的杜菀同时曲腿跪下,话虽不似月汐般直率,对云暮的维护之情却也溢于言表。
“回你自己的院子,收拾一下,明天,随本教主一同出发。”欧阳琛,终究是亲手把云暮推到了对立面。
欧阳沐白和洛泷相视一眼,幸灾乐祸地笑了,洛泷心底对欧阳琛突然倒戈相向的疑虑,也被得意压了过去。
“云暮,”欧阳琛将染了血的匕首丢给杜衡,“明日,你和凌若、白诩,与本教主一同前往锦华王朝共商大事。”
话毕,他转身离去,对于云暮几乎是被血水泡透的紫色衣袖,像是恍若未闻般。
是夜,暮吟阁。
“小云暮?”唐毅端了个托盘探头探脑,也只有这个风流潇洒的贵公子,才敢顶着云暮冰山般的冷气,过来凑趣开解她,“来尝尝小爷的手艺,不比你白蔻师姐差的。”
唐毅与云暮俱是祁连山的同门师兄妹,白蔻虽习的是岐黄之术,可她若是有一天想不开去当了厨子,妥妥也是要逼死一群同行的。
而在厨艺上,唐毅是白蔻的徒弟。
瓷碗中,荞麦面上几只草虾被炸得焦黄脆嫩,几根油麦菜漂浮在大骨头熬成的高汤上,又加了玄参等补血宁神的药材。
云暮微微别过头,此时她半蹲在床边,抱住双膝,似在试图暖化心中的坚冰。
“你喜欢欧阳琛?”多年的朋友,唐毅也不拐弯抹角。
闻言,云暮低垂的凤眸中,布满氤氲水雾:“我只不过是他培养的一名死间,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她也说不清楚,心底酸酸涩涩的情愫,到底是什么。
“你若是心口如一,就不会痛断情肠了。”
云暮端详着手腕上厚重的绷带,上面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她娇躯轻颤,因心冷而颤抖,凤眸含着血泪,且哭且笑,“为什么,你们都要先给予我温暖,再遽然抽身离开呢?”
狠心狠心,一名合格的杀手,应做到狠而无心。她可以对敌人狠到风霜刀剑严相逼,却做不到对给予她人生些许星火光亮的人无心。
“小云暮,其实你也明白,欧阳琛在四国埋藏了那么多的钉子,他的野心,从来就不只局限于江湖。而我们,迟早有一天,会与他碰上,不死不休。”
一山不容二虎,云暮志在四国,与欧阳琛,日后终将形同陌路。
“唐毅,”云暮泪湿眼底,“你说,若我们只是祁连山的弟子,你不是什么铁甲护卫的军师,我也不是什么公主,咱们是不是可以,大碗地喝酒,酣畅地策马,在草原上看落日,在渔樵上垂钓,在长桥上呼啸……”
唐毅亦笑,黑目染上成疾的相思,白蔻,那个桀骜孤冷,却偏偏让他上了心,着了魔的女子……
“要么凤霸天下,要么挫骨扬灰,你没有别的选择。”唐毅风流的桃花眼头一次写满了凝重,这些年来,四国一直没有放弃对倾云国余孽的追剿,无论是有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才的霓凰公主,还是不知所踪的云氏太子。
赏金殿、杀手盟重金悬赏云霓凰项上人头的单子,已经达到了一个天文数字。
“少主,”常羽推门闯入,一向持重的她竟只穿着就寝时雪白的中衣,杏眼满眸慌乱,剧烈喘息着,“少主,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