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夜间缓缓游逝,竹篁屋内的帷幔柔缓飘着,已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轮皎月终是笼上了薄薄的一层水寒烟纱,云青青兮欲雨,水淡淡兮生烟,苍渺长碧,千山云雾此刻亦仿若在吮噬着那微青色天际些许泛白的熹微霞光。
几许晨钟远扬,风过幽林,这后山的楠竹叶亦被吹的婆娑作响。
似隐隐约约听见了寒鸦的鸣音,原本守在竹篁屋外的蓝衣女子此刻愣是倏忽睁开了眸子,怎么会这样?自己怎么会就这样在这睡了过去?
难道……女人蹙眉有些慌乱的站起身极力寻眺着不远处那老槐树上的那点黑影,可那只暗夜中黑眸会散发绿光的鹰早已消匿在茫茫月夜。
“冷月……”
“冷……”
蓝衣女子几个急步后猛然推开了她身后的那扇檀木门,屋内空寂了无一人,唯有瑟风来回地敲打着那落窗,遍地狼籍,有被人撕破的衣襟,还有那些棋子依旧散乱的落了一地。
看来主子早已离开,蓝衣女子有些担忧地望向窗外,可是冷月又会去了哪里?
不,不,她不会的,女人有些惘然若失地摇摇头,她望向竹篁里屋檐墙上原本悬佩的长碧剑此刻已然成空的一隅,心却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重击了一下。
这长碧剑别人不知,可她不会不知,只有,只有在杀人的时候冷月才会碰它,可这一次,冷月想杀的又会是谁?
蓝衣女子仿若失了魂的跑出屋外,不远处的那道瀑布从古崖上飞泻而下,水浪的击懈声像是在不遗余力地肆意翻腾着女人的心,寅时就快到了,如果冷月她真的……那她们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付之东流,而主人也自是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翩纤鸿影若飞,竭石上女人轻足点地向着那片水声中只纵身一跃,那袭蓝影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湮灭在了云水之间。这瀑布后的崖央上别有一番洞天,银素浪花的背后亦是有一石洞,蓝衣女子勾着崖上的藤条荡进了那洞崖口,这是个历经过流水腐蚀的百年崖洞,洞顶上方所能望见的却尽是些玲珑怪峭的粼石,平日里幽光从石缝间流泻下来,整个崖洞还能通透上几分,可如今是晨夜交替之际,光线不免黯淡了些,蓝衣女子攥着裙姎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洞檐传来几声滴水声,显得有些荒凉,有些清决,可越往里走那种寂寒之感就愈益甚重,周遭的湿凉的空气中亦还夹杂着几丝酒气和热郁的血腥感……
没错,她果然在这里……
一簇忽明忽灭的离火在幽暗中散着有些温度的微光,蓝衣女子苦涩一笑,继而弯腰轻拾起那滚落在她脚下的空酒壶子。
“怎么,要喝这等桑落酒也不叫上我。”
蓝衣女子言笑着坐在冷月旁边的一隅,她将那留有残香的酒壶往那火光处轻扣下,视线再是没停留在了冷月的身上。
“竹鸢……”
冷月的嗓音压抑的似乎有些悲怆谙哑,在幽暗中她努力撑了撑自己那懈怠的身子,不再戴着那张不属于自己的人皮,今夜略醉的她,在火影中却平染了几分纵恣的美艳。
“竹鸢,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今夜的我喝了几壶桑落酒吗?”
冷月的眸中染了凄婉迷离的水雾,痴笑中掌心竟不由自主地开始摩挲上那长碧剑的剑柄处的深纹。
“三壶,整整三壶,可你知道吗?我本不想喝的,世人果真是骗人的,醉酒算什么?我的心只怕是再也醉不起来了。”
听着女人凄厉的喃语,竹鸢一时间再是没了言语,她知道这三壶酒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冷月今夜杀了三个人……
“怎么,你不想问问,问问我究竟有没有杀了她?”
“别喝了……”
见冷月还在酌着怀中最后的那点酒酿,竹鸢却是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她只隐忍着情绪抬眸望着她:“这酒虽好,但却容易伤人,别忘了,你现在还是安羲和……”
“安羲和?”
冷月凄楚一笑转过头痛苦的念吟着这几个字,蓦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忙推搡开竹鸢的手转而抚摸上自己的那张脸,半晌后才复又痴痴地笑着:“不是,不是她,你看,这里有个“冷”字”
“这里有个“冷”字,我不是安羲和,可我却希望……”
希望自己是她,如此,便也可以默默地陪在他的身边。
女人痛彻心扉的嘶吼着,啪嗒一声,下一刻酒壶被她狠狠地扬摔在壁角,那瓦片破碎的声音亦是尤为的刺耳。
“竹鸢,今夜我差点就杀了她,可我反悔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要让她尝尝我所受过的痛楚,凭什么,凭什么她慕容蓿卿明明什么都可以不用做却可以得到我所没有的一切……”
女人的眸中似染着熊熊烈焰,幽暗中渐渐衍生出几丝莫名的恨意,此刻火屑肆意般纷飞,更似平添了无法言语的凝滞感。
“冷姐姐……”
是有多久没这样唤她了,记忆中如此唤她仿若还停留在祁古崖的雪夜,那个被她从醉酒挞子手中救出的那个女孩儿,如今一晃都七年了,今夜的她就如若那残枯的落叶,随风飘散亦失了方向,亦如同那夜见过她时的那般苍寂无力。
竹鸢轻揽过女人的肩,将她颤抖的整个身子都揽入怀中,任凭她最后再绝望一次,放肆一次,可等到东方天际的那轮旭日再冉冉升起时,所有的一切亦是依旧不会变。
她还是竹鸢,可冷月却是安羲和。
清晖葳蕤,百花暄妍争荣,深山林间的晨初绕着些许淡薄的湿气,此刻南面普陀山的峰巅,云蒸霞绕,远远望去,就仿若映麝着几缕佛光。
寺宇中紫木檀香虽是能宁神静心,可蓿卿却终究是一夜未眠,女人蹙眉走到窗口,那纯粹的眸中似是一泓愁泉,正幽缓荡着细碎的波痕,她低头转而若有所思的望着那被自己攥着的那根昨夜被人留下的琴弦,琴弦断缺处此刻还隐隐现着一个“冷”字……
怎么好像在哪见过?昨夜那名黑衣人又会是谁,蓿卿的心中充满着困惑,昨夜,那人本可以就这样要了她的命,只要那匕首再深一寸,可为什么那人在最后却……
念及此,蓿卿也自是想起了自己那脖颈上那道深纵的伤口,今日她所穿的乃是一袭微黄色的流苏凤尾纱裙,只因着这衣襟颈领交合处的曲纹恰逢能掩盖住那道血痕。
玉兰簪斜缀在发丝的一角,素雅却不失几分娇婉可盈,今日按照这慕烟的礼节来说,她理应也是该去谒见这太后赵氏的。
听闻这太后赵氏虽是是将门之后,但却也谙熟才赋,当年慕烟先帝与云楚国的泗阳一战,赵氏的一幅山河国泱图,愣是让慕烟不费吹灰之力在泗水境内得以大挫敌军。
蓿卿有着好奇,现如今居在这玉佛后山,曾经骋靡当年慕烟京都的枭凤又该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主子……”
几个领着蓿卿的婢女在后山东隅的一间极为雅致的竹篁屋前替蓿卿打起了帘子,蓿卿示意后微微欠身走了进去,篁阁屋的空间极大,通透无痕的香梅玉屏置于阁央,从而衍射出落窗上镂花水波纹的曲影,青檀杌上放置两顶牡丹白瓷,间有各种繁烟墨卷,龙涎香幽幽绕绕,宁谧使然。
“风凌静和见过太后。”
蓿卿两手拢揖,俯下身子向着软榻上的赵氏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