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如帘,空中则流转着男人空幻灵妙的琴音,几点白鹭从迷朦的上空飞逝而过,弧线彼端划着颇有些哀怨的凄嘹,枫叶落散了一地,木芙蓉亦糜蔫在尘隅,仿若因着这音而化成几缕白色的花魂。
蓿卿就这样停滞在原地,第一次,第一次她的视线可以在那个残忍的男人身上停留的这样许久,有穿林之风的沁爽,有凄怆残寞的离悲,这样的弦音,想来当年的名动九州之说确也不是浪得虚名。
惜花落,待暄妍落尽,剩下的就只有空寂。
一曲终落,周遭都冷寂寂的,如若经历了一场残冬的寒风,男人轻按下手中的丝弦滑落下最后一个尾音,一气呵成宛若高山流水。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亦得一回闻,皇兄今日琴音之雄风,委实让臣弟佩服的很。”
楚嵛飞的声音拉回了蓿卿的思绪,待楚嵛飞和冷月前后走上了那角亭的石阶后,蓿卿这才也跟了上去。
“臣弟今日也算是沾了一回羲和妹妹的光了,想当年这惜花落的音律乃为羲若姐姐所创,可这音词却是为皇兄所作,这么多年,臣弟这还是第一次听见皇兄亲弹,如此,臣弟这样匆忙赶回倒也是有幸的很。”
楚嵛飞笑着向男人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而那冷月也自是浅浅笑着在一旁的长案上点燃起了那兽金炉中的熏香。
“回得如此急,吩咐你办的事情可是有了着落?”
楚嵛阭坐回那身后的栏椅上,适才的柔情已被风吹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冷黢的眉目和令人不敢靠近的帝霸之风。
“皇兄交待下来的事,臣弟当是竭力。”
楚嵛飞慵懒地笑了笑,他随意的靠在亭柱上,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见着蓿卿正好从亭阶下上来,便邪笑着把话题一转:“皇兄,臣弟一路仆仆风尘,现在才想起来茶水都没喝上一口呢!”
楚嵛飞把目光斜向蓿卿,饶有一番戏谑的性子,蓿卿也自顾不理,只垂眸将手中的木盒置于长案,这盒上端放着三杯茶盏,她一一拿起,待端起其中的一杯茶盏向着楚嵛飞身侧的小桌旁走去时,楚嵛飞却是蓦而起身向着蓿卿小鞠了一弓:“多谢皇嫂子。”
“她一介奴才又怎配的上你如此的称呼?”
“王爷说笑了,皇上说的对,蓿卿现如今只是一介婢女,也万是不敢高攀。”
听见男人的羞辱,蓿卿反倒是也不愠不恼,只云淡风情的一幅漠冷模样,可她不知道,她这样子只会没来由地让男人更加厌恶。
“杯盏尽凉,这就是你一个债物成了奴才做的第一件好事。”
终究是她错了,在这男人看来,只要她存在一天,他就注定不会让她好过。
“去换些茶水来……”
有些温热的茶水就这样被男人泼在了蓿卿的脸上,水珠染湿了蓿卿的发眉,并顺着她的睫毛,她的鬓发流淌而下,这样冷的天,蓿卿就算再能忍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楚嵛飞蹙了蹙眉,看如今这般光景心中已是了然,而一旁的冷月则也是意味深长地望着女人。
“咳咳……皇兄,依臣弟看这茶水也不是特别的凉,要不就……”
楚嵛飞本想打个晃子,但望见男人冷若冰霜的寒眸便也乖乖地闭上了嘴,他摇摇头叹息了一声,想来也是,他楚嵛飞可最是见不得美人难过受苦。
“遵旨。”
蓿卿咬着下唇用尽全力向着眼前的男人行了一礼,可她的脸上依旧是那温婉波澜不惊的笑容,不就是一杯水吗?她可以忍,她说过的,只要男人不牵扯出无辜的人,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见着清虚道长了?”
“瞧臣弟这记性,皇兄,臣弟前日在沪城并没有见到清虚道长,不过……”
角亭上男人之间的话逐渐被抛在了身后,蓿卿去了清平苑换了茶水,一来一回的功夫,待她又回到这方角亭时,雨已渐渐停了。
角亭的四周悬着白色的帷幔,微风过境时,偶而还夹杂着雨水中的清香。
“嵛阭哥哥,现如今的灏月君主恐怕也是内忧外患了。”
“羲和说的不错,不过皇兄,臣弟最近得到消息说风凌太子风寒轩暗地里和灏月君主倒是走到越发近了起来……”
楚嵛飞本想继续说下去,但见着蓿卿走了过来后,便望着楚嵛阭让他示意。
“她不敢。”
“皇兄,风凌晋安帝现如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依臣弟看这风凌的天怕是就要变了。”
得了男人的示意后,楚嵛飞才复又开口。
“晋安帝的命数将尽,朝野内外的私党这时候自是会坐立不住,如今风凌的朝廷中左右相各成一派,左派以太子风寒轩为首,慕容华宇为辅相,而右派则以八王爷风清垀为首,可这背后势力的来源却是当今的王皇后,如今这王皇后的动作多了起来,那风寒轩自是要想想如何来与之制肘。”
男人站起身眺望着角亭远方,风拂着他的墨发,也愈发让人感受的到他的冷戾。
“那依皇兄的意思,这王皇后是铁了心要让八王爷称帝?”
楚嵛飞敛了敛神色,如今风凌的朝野外戚专权,而王皇后又有意与慕烟私下交好,若她真的有意要废了当朝太子,只怕将来这风凌的天下都要更名改姓了。
“称帝?这以后的事,变数可是多的很。”
楚嵛阭的眸中多了一丝不明的意味儿,他冷笑道:“不过朕倒是有兴趣观望他们经历一番结党暗斗,棋局可大可小,不过若是王皇后真心让八王爷称帝,那这出戏必是少了几分精彩,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是右党取得最后的势力,那死的第一个人也必定会是慕容华宇,不过朕,是不会轻易就这样让那老废物死的……”
“啪……”
瓷杯破碎的裂声有些刺耳,蓿卿的手下一滑,那茶盏俨然摔落了一地,男人的话就仿若是春日惊雷,彻底扰乱了她的心。
“抱歉,我……”
蓿卿俯下身子忙去拾那些碎片,一通手忙脚乱的,那中指愣是稍不留神被扎出了一个血口,血咕碌冒出,蓿卿咬唇死按住那个血口,眸底闪过一丝不安。
“怎么,这就怕了?昨夜里那股狠劲儿哪里去了,嗯?”
今日的男人穿着一双靴子,鞋边勒着玉龙金丝,他俯下身用手轻抬起女人的下颚,蓿卿抬眸,与他四目相对时,望见的却是他眼里深深的恨意。
昨夜的羞辱一遍一遍在蓿卿的脑海中回映,蓿卿的身子僵在原地,仿若每寸肌肤都已千疮百孔,她不是怕,而是因为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现实,眼前的男人究竟有多可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风凌的一切这男人似乎都早已洞若了然,王皇后……如若王皇后当真有意拉拢慕烟,那爹爹的寒轩哥哥的处境……这点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王氏专权蛮扈,在她的背后还有北边的胡鞑,八王爷风清垀性情又好淫欲,到时候遭罪的又有多少人?
“咳咳……皇兄,今日这样的好日子,不如请羲和妹妹再抚琴一曲,也好助助性,羲和妹妹,是吧?”
见这情形,楚嵛阭随即干咳了几声,他故意向着冷月打了个眼色。
“嵛飞哥哥说的是,羲和正有此意。”
冷月会心一笑,只是没人注意到就在楚嵛阭向蓿卿提起了昨夜之事时她的指尖早已深陷进了她的掌心。
“嵛阭哥哥,今日的琴音仿若就让羲和回到了小时候,羲和本想着再为你们抚一曲,可不巧的是前几日正好伤到了手腕,现在也竟还有些酸痛,不如请慕容小姐代替羲和为你们抚一曲,嵛阭哥哥觉得如何?”
冷月起身向着楚嵛阭欠了欠身,她的视线流转在蓿卿的身上,没人知道她此刻的心思。
“你还愣着干什么?”
楚嵛阭一脸嫌弃地推开蓿卿,他一拂华袖,心中蓦而闪过一丝不悦,到底是因着女人那双恃若无恐清冷的眸子,还是她手指尖溢出的点点血滋。
“早些年羲和识得一位歌伶,从她口中得知风凌慕容府上的世家小姐的琴音竟也是这世间一绝,今日有缘,还望慕容小姐能轻抚一曲,不吝赐教。”
“漠北女子尽是些粗鄙的心性,让她抚曲,安小姐可不是在说笑?”
“下里巴人的乐曲,听了准让人不悦。”
亭阶下似有些婢女在窃窃私语,蓿卿听的不太真切,她不知道安羲和是何用意,但是这琴恐怕她是非抚不可。
琴者,最重要的就是讲究人音合一,蓿卿爱琴,这点她再是明白不过,向着楚嵛阭行了一礼后,蓿卿就在那古琴旁坐了下来。
如瀑的长发被浅素的带子轻轻束着,头上并无任何的装饰,但蓿卿就宛若是那淡雅素静的木芙蓉,不缀自美。
碧水的凤眸,那一泓流泉,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粹,风轻缓地吹拂,随着蓿卿指尖乐音的流转,那些枫叶都婆娑地在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