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
宇文灵雎刚离开相国府还不到半个时辰,管家又引进来一位贵客,这人中年之姿,面白无须,乃是司马典客卓汾。
司马典客这个职位并没有品阶级别,只是客卿性质的身份,作为皇帝幕僚供奉在朝廷,为皇帝献计献策。
今日宇文正钦并没有召集其他大臣,只约来了卓汾一人,在这样的时刻,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位御前智囊了。
此刻二人坐在书房之内,秉烛促膝而谈,讨论的也都是关于皇上最近一些不安份的举动。
宇文正钦喝着茶水,依旧紧锁着眉头,道:“皇上身边的那几个侍卫,你查清楚了吗?”
卓汾回道:“下官已经查清了,他们都是金陵王麾下的得力干将!”
宇文正钦眸色深重,霍然起身,在书房里大踏步地走来走去,不容乐观地说道:“金陵王?老夫最担心的就是这对兄妹勾结在一起!”
卓汾默然点头:“谁说不是啊,若是相国废了皇上,则金陵王称帝,若任由皇上做大,只怕我等难逃一劫!”
他脚步一顿,看向卓汾:“卓大人可有化解这僵局的良策吗?”
卓汾淡淡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不急不缓地说道:“依下官之见,相国也不必太过忧虑,有贵妃娘娘在皇上身边,皇上一举一动,还不是在我们掌握之中吗?”
宇文正钦细想了一下,又坐回了椅子上,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暗自沉吟起来。
卓汾不动声色,又道:“过几日,不就是您的开六寿辰了吗?”
宇文正钦听他了提这件令自己糟心的事,禁不住悠悠一叹,摆摆手,说道:
“老夫又不是年轻的时候,这寿辰过多了,也就越过越少了,不过也罢!”
卓汾却道:“相国这次不但要过,还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宇文正钦面露惊讶,似有些不解地看着卓汾,轻轻“哦?”了一声。
卓汾解释起来:“相国历年来每逢生辰都大摆宴席,想必现在百官们已经在着手准备贺礼了,如果相国今年突然不过大寿了,群臣会怎么想?”
“与其人心思变,不如大摆宴席,广邀四郡官员,从四品皆可到场赴宴,这样一来,大臣们看见相国您这颗大树依旧巍巍如山,他们自然也就站在您这边了,这宫廷党争之斗,无非就是您这边的人越来越多,对方的人越来越少,那么皇上,不就被彻底孤立了吗?”
宇文正钦面色未变,但那双精光闪动的眼眸却暗含喜色,片刻之间,眉头皱紧的皱纹也逐一绽开了。
“听卓大人这样一说,老夫倒是杞人忧天了!”
说罢,他失笑一声,继而笑声出来。
次日,长生殿。
姒虞的寝宫比一般宫殿要大得多,以前都是她一个人独居,现在宇文灵雎也搬了进来,寝宫内也就多加了一具床榻,两个女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隔了十丈有余。
珠帘外这时响起一个恭敬的声音:“启禀皇上,尚宫局浣衣房把您的衣裳送来了,奴婢现在就给您送进去吗?”
姒虞闻声既醒,把手指贴在唇间,对那女官“嘘”了一声,悄声道:“给朕送进来吧!”
一名五品女官走了进来,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样子,将一件纹龙绸缎长衫放在了桌上,施了一礼。
姒虞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在女官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换上了那件衣裳,随手在衣衫内衬中一摸,已经取了一份密奏出来。
她又向芙蓉帐内的睡美人看了一眼,神色一定,抬步走了出去。
片刻后,宇文灵雎也睁开了眼帘,从床榻上撑臂而起,拥被而坐,一脸倦容。
侍女柳薇走了进来,启禀道:“娘娘,皇上刚才趁您睡觉的时候,去了御书房!”
宇文灵雎想了想,吩咐一声:“让晁公公去御书房探探,看皇上最近在动什么心思!”
柳薇应声而退,宇文灵雎禁不住困意,抬起玉掌,按在樱唇上,娇懒地打了个哈欠,又躺了下来,轻轻合上眼帘。
她原本是没有懒床习惯的,生活一向都很有规律,只是住进这长生殿之后,生活规律就完全被皇上打乱了。
皇上到子夜之后才会沐浴就寝,睡不了多久,又到了上朝的时辰,用过早膳,最多再睡一两个时辰,差不多就到晌午了,宇文灵雎被她几番折腾下来,只感觉自己守着皇上,居然比皇上还要劳累。
而宇文灵雎也清楚,这正是皇上故意而为,只为了能短暂摆脱自己,好在自己带来的两个侍女可以轮番盯着她。
御书房内,除了操练羽林侍卫的章冲和另有任务的燕舜,其他几位心腹都恭敬地站在姒虞身后,等着主子的吩咐。
“蒙虎!”
蒙虎神色一动,正身道:“末将在!”
姒虞道:“再过半个月,就是老贼的开六大寿了,朕要你去找五匹汗血宝马!”
蒙虎领命:“是!”
“童挚!”
童挚上前道:“末将在!”
“你去帮朕打造七把尚方宝剑,不要用城里的工匠!”
童挚轻点头:“末将明白!”
“燕威!”
燕威身子一正:“皇上请吩咐!”
姒虞转过身来,神色略微凝重,道:“朕要你想办法,拿到相国府宾客的贺礼名单,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件事办成,你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准备!”
燕威迟疑了一下,而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包在末将身上!”
姒虞看完了手中的密奏,露出笑意,将密奏焚烧于火。
此时她脸上的笑容,已不再是陪宇文灵雎嬉闹的无忧少女,火光映在她眼里,既深邃又险刻。
“什么人!”
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大喝,姒虞走出门外,见一个老太监被羽林侍卫给挡了下来,正是御前大总管晁图。
姒虞对这位御前大总管摸得透透的,当着自己的面是一副奴才样,背后就是虎狼心,他鬼鬼祟祟的跑来御书房,能有什么好事?
她淡淡地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了?”
晁图立刻跪在地上,恭敬有加地说道:“老奴给皇上请安了!”
姒虞冷眼看他,冷笑道:“晁公公,你没事来朕的御书房干什么!”
晁图急忙解释起来:“老奴恰巧经过这里,不知道皇上在御书房,惊扰了皇上,老奴该死!”
姒虞冷冷说道:“朕不治你的罪,不过这御书房乃是军机重地,再有下一次,朕对你不客气!”
晁图心里一惊,曾几何时,皇上的口气竟如此强硬了?
“谢皇上恕罪,老奴下次不敢了!”
晁图慢声细语地说完,从地上爬了起来,做出一副奴才样,抱着一杆拂尘,走出好远,才回头向身后偷偷望了一眼。
姒虞一跺脚,神色一凶,吓得他飞也似的,灰溜溜地逃走了。
这宫里到处都是相国府的耳目,自己想有所作为,又不能被人察觉,就必须要收拾一下内廷太监和宫女。
宇文正钦曾沦落到内廷九品太监,因为物以类聚,惺惺相惜,在他势力做大之后,这些太监也就跟着鸡犬升天了,每月的月俸也增加了不少。
这些太监更是对他死心塌地,尤其这个御前大总管,那是宇文正钦一手提拔起来的,必须除掉。
姒虞想着应该如何除掉此人,才不会触及老贼的底线,一定不能让他死在自己的手上,那就只有借刀杀人了。
“朕要去趟昭阳宫,你们不必跟着了!”
姒虞对身旁左右吩咐完,看了看给自己送衣裳的女官,又吩咐一句:“你陪朕走一趟!”
这名叫轩灵的女官,不久前刚入到宫里,此前是卓汾府上的丫头,聪明伶俐,被安排到尚宫局,专门为卓汾和姒虞之间传递密奏。
轩灵轻声提醒:“皇上,您要不要换身衣裳?”
姒虞暗道,这轩灵的心思果然缜密,自己要借刀杀人,自然要避人耳目。
姒虞莞尔笑了笑,几许狡黠神色,琢磨道:“换什么好呢?”
轩灵掩口一笑,道:“皇上,扮公公如何?”
“没有其他选择吗?”姒虞状似无意地,浅笑着问。
童挚等人都仔细打量了姒虞,纷纷点头道:“扮公公像。”
“好吧,朕就扮一回公公!”姒虞道。
姒虞从一处偏殿走出来,不太适应地拉拉身上的衣裳,看到轩灵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是不是太奇怪了?”
轩灵退开一步,微低头,谦恭道:“皇上就是扮成公公,也是玉树临风的公公。”
姒虞一个箭步跨下台阶,心里一高兴,笑道:“这事办成了,回头朕赏你”
“谢皇上!”轩灵礼道。
“朕现在是公公了,不要给朕行礼!”
姒虞提醒了一句,如花的笑颜展开,二人向昭阳宫走去,可是她平日里习惯了大步流星,轩灵在后面都有些跟不上了。
然后就会出现一幕情景,只见一个紫袍太监昂首阔步,端地嚣张跋扈,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官,走了几步,就要小跑几步,也不知那太监是哪个局的,想必身后一定有个很牛的主子,才敢这样嚣张的罢?
“皇上,您走慢点,您这样很容易引人注意的!”
轩灵疾走几步,拉了拉姒虞的衣袖,小声说道。
姒虞果然看见就在这片刻间,已经有几个御林军侧目过来,只好规矩地走路,低着头迈着碎步。
她如此走了一段距离,只觉憋屈,这便问了轩灵:“有没有近路?人少的地方也行!”
轩灵回道:“走林子人少,不过要绕些路!”
姒虞干脆地说道:“绕些路也无妨,给朕带路!”
轩灵犹豫了一下,面露难色,但还是走在了前面,把姒虞带进一处小树林里。
姒虞走在树林里,瞧着周围很是僻静,想来是不会有人往这里钻的,于是放开步子,随性自如地走了起来。
但轩灵却变得古怪起来,一双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好几次还差点撞到树上,或被脚下绊倒。
姒虞见了,不禁奇道:“你这丫头,怎么人越少,你还越胆小了,难道这里还会有鬼不成?”
轩灵迟疑着,嗫嚅地说道:“皇上,你就从来都没进过树林吗?”
姒虞听得更奇怪了,看了轩灵一眼,道:“谁会没事往这里钻呀!”
不料她话音刚落,突然听到从前面的一座假山里面,竟然传来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姒虞当下就要走过去看个究竟,轩灵只得跟在后面,神色却更古怪了,几次张口想说什么,似乎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二人从假山间的小道穿进去,姒虞脚步一顿,蓦地睁大凤眸,愣在了原地。
只见一个面皮白净的小太监,正抱着一个小宫女上下其手,那宫女衣衫不整,躺在太监的怀里低声轻吟,满脸通红。
姒虞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看到这样不堪的一幕,而且还是在自己从小长大的皇宫里!
轩灵没有姒虞那样惊讶,显然对眼前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拉了浑然不动的皇上,二人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直到走出很远,姒虞忍不住回头望去,伸手指了指那处假山,对轩灵眨了眨眼睛,一脸懵的表情。
轩灵身为宫中女官,所闻所见未必比姒虞高明,但皇上接触不到的事物,却是每个深宫下人都心照不宣的。
她索性把此间事情用自己的感触和理解,给主子解释了一番。
“其实,宫廷中许多宫女衣食菲薄,住所简陋,终日服役,待遇远没有公公那般优厚,她们既不能与父母相见,又没有知心人儿排解心中郁闷,这才与熟识的公公相好,以求一份倚靠!”
“即使明知被抓到会丢了性命,但是和深宫的寂寞清苦相比,一些胆大的姐妹还是愿意铤而走险,如果相好的公公认识内务府掌邢司的总管,就算事情被撞破了,拿些银两贿赂,多半不会过深追究!”
姒虞听到这里,奇道:“可是,太监既然是刑余之身,为何还能行男女之欢呢?”
轩灵脸上微微一红,小声道:“这个么,奴婢就不清楚了!”
她顿了一下,用更小的声音说道:“奴婢是听姐妹们说的,年纪小的公公虽然净了身,但是赶着长身体的时候,还是能长出来一些的!”
姒虞“啊”地一声,差点惊讶得叫了出来:“还有这种事,真得好好规矩一下这些奴才!”
轩灵瞧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还听说,后宫的嫔妃身边,都有一个小公公!”
“什么?”
姒虞闻听此言,顿时怒不可抑,本来自己一个女儿身,被强迫立后纳嫔就已经够荒唐了,现在就连这些贱人都这样欺负自己,这叫什么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