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从来没有统一过币制,蓬莱流通珍珠代为货币,秦国以金珠为贵,周国则是金锭,但由于民间私铸,钱制混乱,周秦两国朝廷的官票、官银受民生、灾害、战乱影响,因而够买力缺乏稳定性,中原百姓都以无垠城大面额的钱票作为硬通货。
一张麒麟票,可能是富贵家庭几代人攒下来的家业。
一旦对无垠城展开全面封杀,百姓手里的无垠钱票就会变得毫无价值,会直接导致中原经济崩盘混乱的严重后果,使得民众无法生存,绝对可以颠覆两个朝廷。
所以清除无垠城的势力,首先就要消除无垠城对中原经济的影响力,却不是光凭武力就能办到的,而是一场经济战。
李潇以“潇”公子的身份在雾隐湖黑旗水师大营呆了三日,众人只听凰帝和娘娘称此人为“潇郎”,却没有人敢想象他竟是周天子。
秦凰帝和周天子在这三日之内,针对无垠城制定出了一份缜密的计划,这也将成为一项名留千古的重要壮举——改革币制。
自然,动脑筋出主意的都是姒虞和灵雎,李潇虽然不缺聪明,却没用在天子之道上。
到了第三日,泗水州郡锻造局打造出了第一套流通样币,分别由二铢铁币、铜币、银锭、金珠组成,每一枚货币上都刻有“周联秦通”四个纂字,作为两国朝廷承认发行的硬通货币。
李潇就带着铸造局打造出来的样板钱币,缱绻地离开了雾隐湖,这四分五裂的天下,已然风起云涌。
叶不知秋、其始、其末。
月不明情、随光、随影。
这一夜,是李潇离开第一个夜晚,姒虞翻来覆去的,不知为何一夜没有睡好,到了半夜好不容易才浅水睡去,赫然间却梦见自己一身血污,披头散发地站在堆尸成山沙场之中,手扶着一面秦凰旌旗,放眼看去一片惨烈景象,同时心里深处竟翻涌着无尽的杀伐之意。
姒虞从梦中惊醒,急促喘吸,看见身旁灵雎甜美的睡靥,她激烈的心跳才缓缓平服下来。
她没有惊动灵雎,穿着单薄的衣裳就走了出去,守在门口的柳胭连忙给她披了件大氅,关切道:“凰上,外面凉,您小心受了寒!”
姒虞随意紧了紧大氅,柳胭跟在她身后来到甲板上,四周都是水雾,黑旗水师手举的火把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水雾像是温柔的轻纱,轻轻缠绕着姒虞的身体,她站在船舷边上手扶栏杆,风吹乱她的秀发仿佛舞动的黑色火焰。
灭蓬莱,征北蛮是军事策略,周秦并立天下是局面,然而要促成这样的局面,却有着太多的变数,甚至要等待很漫长的时间,这个承诺看起来是那么的飘忽渺茫,却不知为何李潇就应了下来。
姒虞相信这世上有无数人都愿意为她不顾一切,因为她是凰,可是像李潇那样的皇却只有一个,但他愿意等,愿意拿自己的江山为她冒险,一念成痴,爱的悲壮,爱的潇洒。
从李潇应下这个承诺,她的心已经输了一半,剩下一半却是她不敢给的,装着她的臣民,她的江山,她的凰后,她的野心……
如果哪一天她的半颗心碎了,输掉的那一半的心,依然是装着她的臣民,她的江山,她的凰后,她的野心……
除非她的心不会碎,除非她的愿景得以实现,放在李潇那里一半的心,才能生长出柔情。
却不知到了那个时候,蓦然回首,是否已经物是人非?是否还有人在她身后等待?
清冷的夜,清冷的风,清冷的心情,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
忽然从身旁传来一阵暖意,姒虞转头看去,见是枫沐以掌中真气震散了一见方的寒雾。
他施了一礼,道:“陛下,为何深夜还不休息?”
姒虞冲他笑了笑,不禁说道:“全天下的人都羡慕朕,但朕很羡慕你,朕羡慕所有的人!”
枫沐看她面带倦容,默默地倾听。
姒虞望向幽深的湖面,幽幽道:“朕拥有太多美好的东西,可是朕要守住它们,却是力有不逮!”
枫沐静静地说道:“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陛下只是放不下罢了!”
姒虞更加苦恼地道:“ 放下什么?你看朕现在拥有的一切,有哪一样是能够放下的?”
这个女子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执着太深,枫沐静默片刻,徐徐道:“不经历得到和失去的痛苦,便无法找到心中的渡口,陛下禅机未到,还需经历更多,方能看破,能够放下,能得自在!”
姒虞莞尔:“你呢?国师四大皆空,究竟得到了什么?又放下了什么?”
枫沐似苦笑了一下,微微摇头道:“说来惭愧,陛下已经得了太多了的珍贵,可是贫僧还没有找到一件珍贵,所以才能四大皆空,亦是四大苦空!”
姒虞娇笑一声:“这么说来,你比朕还可怜!”
枫沐却道:“陛下所说的可怜,对贫僧而言却是自在!”
姒虞看他风轻云淡,嗔他一眼,一本正经道:“好啊,国师不是很自在吗?朕已经让工部去广建寺庙了,明年正式推行僧垦薄赋,我大秦四个州郡百万倾荒田,有你忙的,到时候还有人吃不饱饭的话,朕不去找户部,直接来找你!”
说罢,她就走了去。
枫沐望着姒虞单薄的身影,慈悲叹道:“陛下,有一颗仁心呐!”
姒虞跟枫沐一席谈话之后,虽然不清楚什么禅机,可是找个人倾诉了一番,心情也就轻松了一些,回到房间,见灵雎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靠着秀枕在看奏疏。
“现在天还早,你怎么也睡着了!”
灵雎看了她一眼,道:“醒来看你不在,以为你被水怪给捉了去!”
姒虞走到床边,柳胭帮她脱下了大氅,她就钻进了暖和的被子里,有些微凉的手贴在灵雎的胸口,既柔软又温暖。
“嗯,好温暖的小白兔哦!”
灵雎皱了皱秀眉,轻啐她道:“讨厌,这么凉!”
姒虞向她手中的奏疏看了看:“谁呈上来的奏疏?”
灵雎道:“是金陵王,奏疏说,无垠城的核心势力可能会向北方转移!”
姒虞微微沉吟,无垠城最怕的就是周秦联盟,看来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了,不禁眉间泛起一丝忧色:“无垠城倒是警觉,竟想用北蛮的势力去牵制周国!”
灵雎也叹了一声:“这样一来,只怕蛮族也要成气候了!”
姒虞困倦之意袭来,淡淡说道:“我大秦多年不曾征伐,朝中良将多善守城,章冲他们有勇无谋,金陵王朕又指望不上他,到时候朕只能御驾亲征了!”
灵雎忽然道:“虞儿,潇郎对你一片痴情,真到了那一日,你会兑现诺言吗?”
“君王许下的诺言,有几分是真呢?天下局势瞬息万变,这个诺言,不过是朕最坏的打算罢了!”
灵雎怅然若失,沉默不语。
姒虞见她怏怏不乐,温柔轻声道:“朕看得出来,虽然李潇这个人风流成性,行为轻佻,惹人讨厌,可是你并不讨厌他!”
灵雎失笑,无奈的语气:“想来,是从小到大被人恭敬惯了罢?突然被这么一个色胆包天的人调戏,就感觉……”
姒虞取笑她道:“感觉很生气,却又恼不起来,对吗?”
灵雎放下奏疏,侧过身子,与她脸对脸地说道:“可是虞儿你不但动了心,还动了情!”
“易求万里山河,难得有情潇郎!”
姒虞悠悠叹了一声,平静地注视她道:“朕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你,如果有一天,朕难酬壮志,相信潇郎会如朕待你一般,好好待你的……”
灵雎忽然用手掩住她的口,截声恼道:“我们说好要生死与共的,如果没有虞儿,便没有灵雎!”
姒虞把她贴在脸颊上,缓缓说道:“灵雎你要记得,不怕死,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们在这乱世中沉浮,活下来才有希望,你是我大秦的娇女,是老贼留给朕最好的礼物,朕即便有天会离开你,也不能让你受一点委屈!”
灵雎露出笑容,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就翻过身去,默默地流淌泪水。
姒虞伸出手想把她揽到自己怀里,却听灵雎哽咽道:“你凭什么这样霸道,你为我安排好一切,你又凭什么肯定,我不会比你先走?”
“不会的,我们谁都不会先走,谁都不会孤独的活着!”
姒虞的心情瞬间沉重,拥她在怀中,像是对自己,又仿佛对着灵雎这般说道。
腊月初一,秦人在这一天用击鼓的方法来驱逐“旱涝之鬼”,祈求苍天降下瑞雪,祥兆丰年。
就是在一天,周秦两国同时展开了对无垠城的封杀,周秦七个州郡一百二十七城之内,无垠城旗下的赌坊,钱庄、粮铺、酒庄、盐局、当铺、歌舞坊、通联镖局所有档口分局,全部被朝廷查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