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虞坐在藕花深处的水玉亭台上,眉目间似有烦恼的情绪,将碾碎了的点心随手抛进水中,看着鱼儿争抢雀跃。
灵雎也听说了朝堂上的事情,知道她心情不好,手托香腮,闷闷不乐地坐在旁边看她喂鱼。
宇文灵雎毕竟自小在相国府长大,对相国府和宇文正钦有割舍不掉的感情,如果义父就这样退出朝廷,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蹙着眉头想了想,就柔声道:“我去劝劝父亲吧,但是你要答应本宫,不能对他明放暗杀!”
姒虞显出难色,这对她似乎是个很艰难的决定,紧咬贝齿缓缓道:“他手上不知断送了多少我皇族子弟的性命,这血海深仇,朕岂能不报?”
“虞儿,就算为了我,你放他一条生路好不好?”
灵雎轻轻捧起她握成拳的手,捧在手心,用姒虞无法拒绝的语气低声哀求道:“我从没有求过你,就这一次,他欠你的血债我来还!”
姒虞极是为难,权衡利弊之后,只得勉为其难地道:“你何必如此,如果他真的有这份觉悟,朕是可以放过他的,朕只怕他已经不相信你了,又怎么会因你三言两语就相信朕呢?”
宇文灵雎欲言又止:“但是……”
这时候,雷总管出声启禀:“皇上,相国府差人送来了一样东西!”
姒虞仿佛没听见似的,神色中除了冷酷,还有些厌恶。
灵雎闻言向身后看去,只见雷总管旁边跟了个相府丫鬟,捧着一个东西,上面盖了黄布,凹凸有棱的样子。
灵雎好奇道:“你不想想看吗?”
姒虞没好气地道:“他能给朕送什么好东西!”
灵雎好奇之下走了过去,翻开黄布一看,竟是一块精致的木雕。
丫鬟恭敬地道:“相国说皇上绝顶聪明,看了便会明白!”
“你回去吧!”
灵雎打发了那个丫鬟,拿起木雕仔细瞧了瞧,见上面雕刻的是一颗苍松,树上树下站了许多猴子,形象生动,栩栩如生。
她笑了笑,便拿到姒虞面前道:“猜猜看,义父为什么送这个东西给你?”
姒虞淡淡看了眼那块木雕,洒脱自如地说道:“他这颗苍松比作相国府,那这些猴子自然就是朝中的官员了,老贼这是在跟朕诉苦呢!”
灵雎默默地把那块木雕捧在怀里,幽幽地说道:“父亲也有自己的苦衷,他是朝廷的梁柱,就算皇上可以放过他,但那些依附相国府的官员都害怕皇上得了势,反过来清洗违君之臣,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而后她又想到了什么,很是认真地道:“父亲这是在提醒你,那些大臣们为了保住自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姒虞不以为意,淡淡道:“那又怎样?”
灵雎轻笑一声,慨然叹道:“你看,父亲多关心你呀, 你们君臣之间一个要置对方于死地,一个却像对待自己女儿一样,这种关系既微妙又让人感觉很奇怪!”
姒虞冷笑,把手里的点心捏得稀碎,根本就不领这份情, 冷冷地说道:
“朕若是有什么不测,他还能落得了好吗?”
姒虞站起身来,潇洒地拍了拍手中的碎屑,扬声冷道:“朕已经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了,朕可以放过宇文正钦,难道那些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朕也要绕过吗?”
姒虞越说越怒,话说道后面神色越冷,深邃的眼眸透出杀伐之气,断冰切雪地道:“该死的人一定要杀,否则朕如何立威,如何定国安邦,既然老贼不知进退,朕就让他树倒猢狲散!”
灵雎神色一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兵不血刃已经不可能了,看姒虞的决心,怕是决定走最后一步了。
临兵京畿,以血立威!
姒虞把章冲、燕威、童挚、蒙虎几位贴身心腹都召集起来,也没有避讳灵雎,开始为一场大规模的宫变做筹划。
此刻章冲等人都肃立在御书房内,目光都集中在皇上身上,只见她沉吟半晌,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便不约而同地看向玄灵儿,朝着她目光相觑,挤眉弄眼。
玄灵儿微微摇了摇头,随即表情肃然,众人只好压着性子等皇上开口,不过看她神色认真凝重的样子,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只有雷总管微微躬着身子,默默地低着头,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快重阳了吧!”
沉思了一半天,姒虞突然冷不防问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出来,几人都没反应过来。
灵雎有些心不在焉地开口说道:“今日是八月初七,还有一个月就是九月初九了!”
“时间紧迫呀!”
姒虞踱步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众人的目光也随着她的身影转来转去,忽然她脚步一定,仿佛已有成竹在胸:“就定在九月初九了!”
姒虞看章冲等人不明所以的样子,都在干巴巴地眨眼睛,暗暗一笑,便故意问玄灵儿:“你告诉他们,九月初九是什么日子!”
不就是重阳节嘛,四人心里这样想着,只听玄灵儿轻裘缓带地说道:“九月九是朝廷大宴百官的三个重要节日之一,分别是三月三琼林宴,七月七夕月宴,九月九重阳宴,特别在重阳宴这一天,御林军将有大规模的调动,一部分要被派到朝天门外迎接百官,届时内廷就只剩下三万御林军,皇上觉得这是您举兵宫变最有利的机会!”
“宫变!”
几人听到“宫变”这个词,都不由得大吃一惊,大是动容,只有在政权极度不稳定的时候,才会发生宫变这样极端的事情,如果成功了,将是血流成河,一旦失败,必然堆尸成山。
姒虞揶揄地看了看章冲,数落他道:“亏你还是个内廷大臣,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回头去把礼典抄十遍,长长记性!”
章冲摊了摊手,急道:“皇上,您还是打臣一百军棍吧,您看臣这双手哪里能握得住笔杆子!”
众人瞧着他那双铁拳,确实有些为难他了,忍不住纷纷笑了出来,压抑肃杀的气氛顿时缓解一些。
姒虞随即看向童挚:“童挚,你去通知金陵王将秘立太子的诏书檄文天下,确立大统之位的后继储君,朕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也让老贼不敢轻举妄动!”
童挚面色一紧:“臣领命!”
“燕威,你带上这串佛珠,现在就动身去天龙寺寻找枫沐和尚,就说朕有难了,想起他这个朋友了!”
姒虞将那串紫冥佛珠交给燕威,不知为什么,众人听她提到了这个叫枫沐的和尚,便见她脸上笑意盈盈的,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但众人的吃惊却更多,世人都以为五大门派早已灭绝,那天龙寺更是销声匿迹多年,不曾想竟然还有传人,而且皇上偏偏又与那人交情颇深的样子,只觉得皇上时时刻刻都会让人吃惊到目瞪口呆。
姒虞又看向蒙虎,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蒙虎,你行事老成,朕对你最是放心,你留在皇宫坐镇,与雷总管把朕的内廷看好了,别让老贼有机可乘!”
蒙虎道:“臣遵命!”
雷斌也慢声细语地应道:“奴才遵命!”
最后就剩下章冲了,他见皇上对自己没有什么吩咐,疑惑地问道:“皇上,您要出宫啊?”
姒虞道:“那和尚游历天下,能不能在一个月内赶回来还是未知,朕必须多做一份考虑,现在中原最大的江湖门派应该是海涯剑阁了!”
灵雎毕竟是相府的千金,见识也非寻常人可比,何况这海涯剑阁一向行事低调,宇文正钦也曾重金拉拢,但都不为所动,她不禁说道:“虞儿,海涯剑阁是江湖门派,而且还是门派世家,只怕他们不会买朝廷的帐!”
姒虞状似轻松地笑了笑,傲视天下的霸主自信展露出来,轻轻撩起耳边的秀发,悠然而道:“所以朕才要亲自去请,皇后想不想陪朕出宫走走!”
灵雎不由担心,父亲如今在朝堂上失了势,已经没办法再向从前那样约束收下的人,便神色郑重地说道:“这个时候你还要出宫?父亲对你的忠告,你要当一回事呀!”
姒虞冷冷一笑,只道:“朕倒是很好奇,且看那些乱臣贼子,到底有没有这样胆子!”
章冲粗豪地说道:“皇上,何必那么麻烦,臣愿意领一批死士刺杀宇文正钦,一了百了!”
姒虞失笑地看了他一眼,飘去一个轻蔑的神色:“章冲你固然勇猛,只怕你杀不动老贼,如果真那么容易得手,朕又何必隐忍到今日?”
章冲却道:“臣在沙场上所向无敌,取那老贼首级不过是探囊取物,请皇上下令吧!”
姒虞见他颇有些不服的样子,心想这员虎将什么都好,只是行事太过简单粗暴了,便解释给他听:“朕也想过刺杀老贼这个最直截了当的办法,但是以宇文正钦的身份地位,且不说有没有江湖高手护院,府兵就有三千,假如不能成功的话却很容易打草惊蛇,不值得你们冒险!”
灵雎也道:“相国府戒备森严,江湖高手如云,你们去了也是白白送命!”
章冲把胸膛一挺,参起那双铁拳,凛然说道:“能为皇上而死,臣存义千秋!”
姒虞一双美目眨也不眨,啐道:“瞧你那傻样子,你想找死,朕还舍不得呢!”
章冲乐呵呵地傻笑,他平时很严肃的一个人,今日第一次见皇上女儿家的打扮,只觉她说话举止间含娇带媚,嗔也好,骂也好,无不透着小女儿家的姿态,就跟撒娇似的,在他这个粗人看来,此刻的皇上平易近人多了,他也就少了些拘谨。
灵雎对章冲印象极好,人是憨厚傻气了些,但这坦率的性情配上威武的身躯,笑起来的样子竟十分可爱,便为他打抱不平地道:“虞儿,人家章将军也是金陵王麾下的一员大将,屈尊在你身边被你呼来喝去的,你怎么还好意思老骂人家傻呢!”
“你说他呀?”
姒虞指了指章冲,差点忘了这几人都是金陵王借给自己的,不过她根本就没想过要还,理直气壮地扬眉道:“他现在是朕的人了,朕高兴怎么骂就怎么骂,他敢有脾气吗?”
章冲对这番话竟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也不生气在意,还在那呵呵地傻笑,笑得满脸都是牙,煞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