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朝天门已经换了一桌新的酒席,姒虞脸上除了冷漠再无表情,对身旁这位“父皇”可谓恨之入骨,恨入骨髓都不足以言恨其一。
偏偏宇文正钦当太上皇当得好不开心,根本不理会身边这个“女儿”时刻投来的冰寒眸光,一派怡然自得,自醉其乐,乐在其中,乐不思蜀,乐趣无穷,乐此不疲,知足常乐,天伦之乐,乐不可支,乐不能言,乐不可极,赏心乐事,不亦乐乎,乐以忘忧,乐天知命……甚至乐极生悲也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欢喜。
最后一道汤也端了上来——龟羊汤。
宇文正钦满面笑容地道:“这是虞儿最爱的龟羊汤,给为父也盛来一碗!”
姒虞在百官注视之下,亲自盛了一碗金黄色的浓汤,双手端到了宇文正钦面前,君威荡然无存。
可是,宇文正钦却没有去接,颔首端然而坐。
杨修笑道:“皇上,您说点什么吧!”
憎色一闪,姒虞冷冷看了他一眼,杨修奸佞地笑着,端地无比得意。
姒虞平静地说道:“父皇,女儿服侍您用汤!”
宇文正钦轻轻“嗯”了一声,喜笑颜开。
姒虞忽地痛泣一声,泪水噼里啪啦地往下落,每一次哽咽都会令碗中洒出些许汤汁,便是连她的身影看去都那般痛苦。
庞泰实在看不下去了,悲呼一声:“皇上,臣无能呐,让皇上受辱了!”
保皇派官员纷纷抬起衣袖,擦拭臣子恨不泯的泪水,幽幽地呜咽起来,对皇上的悲哀痛切至深。
徐进更是“哇”地一声嚎啕大悲,把旁边的袁浩天吓了一跳,瞪目结舌地看他,这家伙怎么哭得比我还认真?
对面的相国府一党则更多的默然低下头去,似乎他们也知道不能这样欺负皇上,这样不道德,却没有一个人出言制止。
“罢了,快坐下吧!”
宇文正钦沉声叹了一口气,接过姒虞手中已经洒得只剩下半碗的汤汁,拿起匙羮慢慢地喝了起来。
曹武匆匆走来,神色凝重地低声禀道:“龚长功失踪了,天地两营不受节制,我们派出去的宣诏官一个都没回来!”
宇文正钦看着泪容犹在的姒虞嘴角慢慢勾起那抹笑意,既道:“把你的龙字营顶上去!”
尽管曹武不愿意消耗自己的嫡系,但此刻已是玉石俱焚的局面,他便一咬牙,命令亲信率“龙”字营御林军去进攻内廷。
内廷后宫,雷总管正指挥着太监们把一架架投石矩推了出来,内务府、掖幽庭、掌邢司、司礼监……二十四宦官衙门所有的太监,包括夜更报辰的太监都活跃了起来。
一名小太监摇动凰旗,喊着押韵的号子——
“一二三四五六七呀,再加把劲往上推呀……”
玄灵儿也带着尚宫局、尚仪局、浣衣局、尚寝局、尚膳局……二十四司所有的宫女婢娥加入进来,不怕脏不怕累地忙搬运火流弹。
人人都是花花脸,衣裳染灰,双手却黑,沾满了火流弹的火药泥,愉快地奔走着,忙碌着。
未央门外面,五千名御林军已经踩着菊花冲杀进来,端着长枪一往无前,喊声震天。
却不料就在这时,忽然从天空砸下数团火球,落地既爆,在金色浪潮一般的御林军阵营里爆开了火光,顿时硝烟弥漫,惨呼声接连不断。
火流弹从后宫持续激落,御林军冲锋受挫,不到一刻钟已有一千人葬身火海,但这一部御林军接到的却是死命令,仍然冒着灼烧烈火的冲了上来。
未央门烽火台前,一面凰旗迎风飘扬。
数千羽林侍卫平端机弩随着章冲一声令下,刹那间万箭齐发,以飞蝗成灾之势把御林军压了下去。
直到火流弹不再落下,羽林侍卫的箭囊亦空空如也,作为先锋的五千御林军已经横尸遍地的时候,仿佛山崩地裂一般的杀生再次响起。
“龙”字营最后一万御林军发起了冲锋,寒枪迎着硝烟,战靴踩着同伴尸体开辟出来的血路,由五名校尉引领军阵向凰旗压了上来。
章冲神色张扬桀骜,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渴望已经的沙场,从卫士手中接来一杆开山偃月大刀,真叫个豪气冲天不可一世。
他霍然指天,一句无数次在沙场上鼓动军心的粗话,吼开嗓子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给老子杀光他们!”
羽林侍卫齐刷刷起拔出寒刀,在章冲一马当先的率领下众侍卫齐声呐喊,嗷嗷地跃过烽火台,手舞双刀各显十八般武艺,同御林军厮杀在一起。
片刻之后,又从后宫涌了一大批人出来,竟然是御膳房的御厨,手中兵刃也是五花八门,擀面杖、菜刀、马勺等厨房里的家伙事全都拿了出来,喊成一片:“诛除国贼,皇上万岁!”
那场面简直……不形容也罢了。
靖岳、蒙虎一众人率另一批羽林侍卫从右边展开冲杀,很快便融进了沙场之中。
海涯剑阁的家仆剑锋过处,穿甲破胄,杀的御林军好不凄惨。
蒙虎拼杀到靖岳身旁,急道:“宇文老贼以重阳宴之名挟持皇上在朝天门欲行不轨,这里有我们顶着,靖少侠你快去护驾!”
靖岳也不恋战,冲一名家仆喊道:“靖天,跟我去救皇上!”
“是,少主!”
靖天应了一声,十二名家仆护在靖岳身边,剑花叠加,在万军之中向朝天门杀去。
周国皇宫,御花园。
李缨正好整以暇地和李潇坐在一起下棋,她这位弟弟嗜好广泛,不仅爱美人儿,爱斗蛐儿蛐儿,便是连象棋艺也钻研得炉火纯青,自己总是下不过他。
可是这几日来,李潇似乎不在状态,捏了一个红车的手僵在半空,神色怔怔木然,想必心已经飘去千山万水之外了。
李缨轻轻偷拿了他一个老帅抓在手里,婉然嗔道:“皇上,一步棋需要想这么久吗?”
御前总管冷公公看在眼里,也装作没看见,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朕在想呢!”
李潇讷讷应了一声,随便将一车落下,道声:“将军!”
李缨玉手落士,轻道:“下士!”
李潇盯着棋盘又怔了良久,缓缓把炮提了上来:“再将!”
扑哧一声轻笑,李缨道:“皇上,你已经输了!”
李潇连忙低头去瞧,只见自己老帅的位置空空如也,疑道:“诶?朕的帅哪里去了?”
纤纤玉指轻轻扔下红帅,李婴笑看他道:“你连本宫何时偷了你的帅都不知道,你丢的只怕不是帅,是你的心!”
李潇扬手便将残棋打乱,径自起身道:“不玩了,没劲!”
李缨轻轻摸了摸髪饰茱萸,慢慢地道:“本宫这里,昨夜接到一封蓬莱的使帖!”
“姐姐看着办就是了,不必知会朕!”
李潇走出几步,忽地联想到什么,霍地转身急道:“怎么说,他们想干什么?”
只见李缨似笑非笑道:“蓬莱?自然是想趁火打劫了,瓜分大秦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李潇大急:“不可,朕和秦女帝可是有盟约的,朕不依!”
“城下之盟,也算盟约吗?”
李潇不假思索地点头:“算,朕纵然负了天下,也不能对不起她!”
“爱美人不爱江山,瞧你这点出息!”
李缨瞥他一眼,自己这位弟弟现在已经冷落了后宫所有的女人,自己该骂的也骂了,训也训了,可他对秦女帝的迷恋没有减少,反而日渐加重,如今见他急成这样,想来那位女帝着实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劫,所以还是放缓了声音:“你不是很喜欢她吗?如果大秦覆灭,她会如何?”
李潇想起那双决绝的美丽眼眸,痛心道:“她……她性子那般刚烈,必然碎玉!”
李缨却道:“那是愚昧之人的做法,秦女帝身负亡国之恨,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放弃,只要你给她一个承诺,助她复国,她以身相许作为报答,难道不好吗?”
“何况,金陵王世子已经是皇太子了,她禅位也早晚的事,你随便封块地给她,保留个国号下来,作为我大周的臣属诸侯国,不是既得了江山,又得美人儿吗?”
李潇听后大喜,激动之色溢于言表,上前一步道:“好,甚好,姐姐你若能让朕得到虞美人,朕就……”
“皇上怎样?”
清濯的眼里带着笑意,李缨想看他为了这个朝思暮念的女人,究竟能说出怎样一番宏图抱负的话出来。
可是李潇纠结了一半天,想来想去只觉得自己心里除了这个女人以外,其他东西都不重要了,牙齿一碰,说话的同时还狠狠地跺了脚。
只见他朗声、清脆、利落地说道:“朕有了姒虞,就再也不斗蛐蛐了!”
李缨被他气得笑了出来,笑嗔道:“你呀,永远都长不大!”
随即她收敛了几分笑意,轻皱细眉:“但是,只怕我们的如意算盘没那么好打的,宇文正钦堪称当世枭雄,秦女帝聪慧绝智,杀伐果断,即便他们拼的两败俱伤,又岂是外敌势力能轻易得手的?”
李潇忙在她身边坐下:“姐姐,你有什么打算?”
微微抬眼,李缨向远方的大秦遥望道:“等,无垠城还没有出手呢,我们急什么,倘若暴露了我们在秦国的力量而事不能成,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见李潇神色失落黯淡,她又安慰道:“不过你放心,姐姐从来没有见你这般喜爱过一个女人,你喜欢的东西,就算是天上的星辰日月,姐姐都会成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