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金銮大殿上已经布置成了一个考场,三百零一张小桌子竟然有序,坐满了举士,大家都在认真地思考着那道御题,每一位举士身旁都站着一名宫婢,如果考生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因为考题是公开的,所以并不避讳考生翻阅书简,甚至对于土地制度等不明白的地方,还可以去请教各部的中层官员,殿试时间也从两个时辰延长到四个时辰,给了考生相对充足的发挥空间。
但即便如此,这些考生依然是绞尽脑汁写不出什么东西,或许这道题目实在太难了吧。
凰帝此时还没有出现,只有凰后在监督考场秩序,她居高临下将考生姿态一览无余,目光总会不经意间看向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女子身上。
这个女子就是昨日会试中脱颖而出的女状头,她跟其他考生不太一样,其他人都是抓耳挠腮,一边握着笔杆,一边苦思冥想,只有她不停地活动自己的手指,要么就是轻揉着胳膊,也不见她写什么东西。
这道题目对钟离沁悦而言,虽然有一定的难度,却并非解不出来,只是昨夜在无忧坊玩的太开心,太激烈了,手指到现在都使不上力不说,整条胳膊都很是酸痛。
见凰后不时地向自己望来,钟离沁悦赞叹着凰后的风姿真是超然凡俗,再联想到深闺之乐,不禁很好奇她是主动,还是被动呢?
灵雎隔了很远的距离,隐隐感觉到钟离沁悦冒犯的目光,不过她修养极好,也没有太过在意,只希望这个颇有才华的女子能不负众望,为朝廷解决这个难题。
“凰上驾到!”
大殿内所有的考生全都离开了桌子,对天子行跪拜大礼,钟离沁悦也不例外,听说秦女帝是天下最美的人,她内心已经安奈不住要一睹凰的风采。
姒虞为了不给考生们压力,今日的着装也没有平时那样庄重,从正门走进大殿,看到考生们全都跪着,便狠狠地斥责那名报官:“谁让你喊的,没看见举士们在写卷子吗?”
那名报官吓得跪在地上发抖,他也知道这次殿试有多重要,可是他习惯了看见凰就喊一嗓子,刚才喊了出来就已经后悔不迭。
雷总管赶忙上前请罪:“凰上息怒,都是奴才疏忽了,没有管教好奴才们,奴才该死!”
姒虞不在理会,缓步走了进去,衫裙摆缓缓拖在毯子上,平端衣袖,微微一扬,温声道:“都起来吧!”
考生们默默起身,重新坐回到座位上,他们大多是寒门子弟出身,一个个规矩得很,尽管心里好奇他们凰,也不敢过多张望,就又开始绞尽脑汁的苦思起来。
姒虞刚才是参加了武举的殿试,同秦江红等举人探讨了水战、布阵以及破蓬莱水师的战法策略,因而就来迟了半个时辰。
她向雷总管打听一下钟离沁悦的考场席位,便直接走了过去,看到这位状头空白的锦帛上没有一点墨迹,连姓名没有写,不禁皱了下柳眉。
“怎么,朕的题目很难吗?”
钟离沁悦几乎立刻被眼前可以称之为祸国妖颜的美丽面容惊呆,若在男子眼光看来,美人就是美人,觉得是美人就是美人。
女子对美的概念诠释就得就更细致,更挑剔了,从五官、身材、气质、韵味都有细腻的品论。
尤其对于一个钟爱美色的女人,她的眼光更是毒辣,苛刻。
钟离沁悦此刻只觉得凰的美,绝对可以用颠倒众生来形容,不说搭配精致的五官,就是神韵都透出卓尔超群的灵秀,隐隐携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皇势。
天下只有一个凰,她从没有在第二个女子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神韵。
姒虞见钟离沁悦陶醉地望着自己,她莫名觉得那目光简直像极了李潇,也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微微有些恼意,但还是平和地说道:“你从朕的脸上,能看出答案吗?”
钟离沁悦恍然回神,也多了几分恭谨,回道:“回禀吾凰,民女昨夜伤了手,故而没有答卷!”
姒虞轻轻拿起了桌上的笔,柔声道:“你来说,朕帮你写!”
这时灵雎也走了过来,婉然而道:“你这位姑娘,也真是太不小心了,明知道今日凰上亲自主持殿试,你偏在这时候伤了手,难怪本宫刚才就见你举动怪异!”
钟离沁悦刚才看凰后是一番模样,近处再看又是另一番神韵,落落大气又平易近人,伴着似水样的话语,那绵到骨子里的温柔竟是无比销魂,却不知那芙蓉欢音会是何等美妙。
钟离沁悦偷偷地在心湖泛着一圈圈的旖旎,只见有人搬来了御椅,凰轻身落座,而凰后则体贴地在一旁研墨,看起来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呢!
她不动声色地欠身礼道:“凰上娘娘亲自为民女代笔,令民女诚惶诚恐!”
姒虞示意她坐下,激励她道:“你能交出一份令朕满意的答卷,朕会重重赏你的!”
钟离沁悦却道:“民女要什么,凰上都会赏吗?”
姒虞和灵雎相互笑了笑,只道:“等你答出来再说!”
如果我要你陪我夜夜春宵呢?你也会赏吗?钟离沁悦心里浮现出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目光微微冷了几分,腹诽道:你害我的无垠城好惨啊,用你的身子赔给我,换无垠城百年基业倒也值了!
“民女认为,如今物价的普遍持续下降,官府货币供给量的连续下降,乃至有效需求不足,中原经济全面衰退……”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钟离沁悦娓娓地叙述,经过姒虞的玉手妙笔,那张空白的卷上开出了密密麻麻的张扬字迹,字里行间之中更透着治国安邦的蓬勃大气。
钟离沁悦灵活的眼眸慧黠地转动,有意无意地瞄向凰微微倾向桌案的前胸,只见一袭大红丝裙领口开的很低,丰满的峡峰一线天若隐若现,简直色诱可餐。
她鲜红的唇微微上扬,这位凰就连衣着都透着不拘小节的霸气,忍不住盯着那双正在书写的灵活玉指,让她有种将其含在口中轻允吸的欲望。
而姒虞却是全心的投入在了卷子的内容上,钟离沁悦的观点不仅大胆,而且对当下局势有极强的针对性,犀利指出谷贱伤民的论证,农耕是生存的保障,粮食的价格具有实际意义,也代表了粮食与金银铜材的兑换比,粮食产量可以翻番,但每年开采的金银铜矿产量基本是稳定的,所以粮食就对钱不断地贬值,这种贬值带来了一个严重的后果,会导致农户的日子越来越艰难,朝廷的粮食产量越高,粮价就越低,粮价下降就意味着农户收入也随之减少。
姒虞在这个论证上反复深思,战乱会使人口减少,农田荒废,粮食价格就会大幅上升,若是通过发动战争来提高粮价,战争的侵略性就可以掠夺金银铜的资源,这样一来,只要朝廷控制得当,便可以把粮食和金银铜材的兑换比维持到平衡。
姒虞脑海中忽然有了这样一个念头:难道,传闻无垠城靠战乱发财,也是在维持这样一个平衡吗?
钟离沁悦的又指出了豪强兼并土地的危害,若是在粮食金贵的时期,农户即使借高利贷,也可以在第二年收获之后轻易还上,而在物产丰饶的盛世,往往一次天灾、大病,或者家里有其他的意外灾害,就会耗尽所有积蓄甚至背上外债,当外债无法还清时,农户便只得卖掉自己的土地,成为大地主的雇农,或者商人的仆役,而大地主和大商人往往能通过花钱买很高的爵位来免税、免徭役,并且合法占有更多的土地,朝廷反而收不到这部分人的赋税,但朝廷必须运作,必须做事情,可是谁来弥补这个赋税漏洞呢?
自然还是要从农户身上加收其他的赋税,间接又把农户逼得卖了土地,成为地主豪强的雇农和帮工,这个循环不断持续,百姓阶级矛盾就更尖锐了。
在这个过程中,农民渐渐流离失所,朝廷被大户吃空,国力在不断衰退,当底层百姓忍无可忍时,就会揭竿起义反抗朝廷,无论是朝廷胜了还是百姓胜了,结果却都是人口变少了,粮食又贵了,重新开始治乱循环。
姒虞不禁感慨,朝廷必须打击豪强、抑制兼并,大刀阔斧的来一次土地改革。
可是从这一点上,姒虞隐隐觉得无垠城似乎也是在遵循着一个千百年来不曾改变的循环,那就是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法则。
此外,钟离沁悦还详细阐述了通货紧缩的其他因素,那就是“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的论证。
一旦时局不稳,朝廷的信誉也随之降低,百姓更乐意把粮食尽快卖掉,或者拿出去交换成真金白银以图自保,无论朝廷发行多少金银通货,都会迅速的被百姓用粮食兑换,然后挖个坑把金银埋起来。
所以尽管朝廷在努力铸钱,但铸出的钱却怎么也进入不了流通领域,永远都满足不了百姓金银傍身的需求。
姒虞此时才恍然察觉,在朝廷日益强大稳定的时候,无垠城的硬通货却可以得到百姓的认可,而无垠城垮塌之后百姓会如此惶恐的真正原因——无垠城是奉天道而存在的,它的运作完全是顺着天地人的法则。
何为天道,即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因为天道不灭,所以无垠城永远都不会消失。
姒虞手中的笔忽然一顿,猛然间惊觉:难道,我的所作所为,是在逆天而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