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过寿人尽皆知,无比喜庆热闹,与之相比起来的庞府就显得清冷多了,白色的灯笼挂在门口,家丁仆役皆披白布,神色哀悼,整座庞府都笼罩在一片悲痛之中。
管家在门口一脸沮丧,以庞泰的身份地位虽不及权臣宇文正钦,却也是满朝朋党,可是前来吊丧的客人竟然少之又少,让他不得不感叹这官场的人情冷暖。
正在管家唉声叹气的时候,天子的銮驾停在了门口,这是庞府办丧的这些天以来,迎来的第一位贵客。
庞泰携一众家眷在院中跪迎圣驾,尽管庞泰已经从眼线口中得知了相国府发生的事情,可是看见皇上圣颜染血的样子,仍是不禁大为动容,连忙吩咐下人道:“去给皇上打盆水来!”
“不必了!”
姒虞脸上没有表情,可是她刚刚哭过的眼睛泪容犹在,此刻看起来仿佛经历了莫大的悲伤,很自然的就融入到了庞府的丧礼悲氛。
庞泰闻听噩耗之时,对女儿的自尽尚有几分狐疑,毕竟那天自己去相国府求情的时候,宇文正钦已经明言会保女儿后位,何况自己女儿娇生惯养,也没有轻易寻死的刚烈,却让他如何能相信女儿自尽这一说?
这便对小环细细询问,方知是宇文正钦有意加害女儿,可是他又想不通相国为何要舍弃自己这枚重要棋子,他在等宇文正钦给自己一个交代,哪怕是一个解释。
却不料宇文正钦压根就没把他当一回事,庞府办丧这么多天,连派人来吊丧都不曾有过,还把自己的寿宴办得热闹非凡,宇文灵雎也随即被立为新后,相府的喜庆越发衬托得庞府人气凋零,朝中官员们即使有心,也不敢明面沾染这晦气,由不得庞泰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宇文正钦过河拆桥,逼他反水。
姒虞轻轻长叹一声,虚空扶了庞泰,道:“朕的手上已经沾了血,这血腥味又岂是水可以洗掉的,庞大人当知朕心,此刻不愿受礼,起来吧!”
可是庞泰面对圣颜满脸只有惭愧之色,目光坚定,如铁铸般分毫不动,不肯起来。
姒虞微微平静了一下心情,声音沉沉地说道:“皇后之死虽非朕意,却是朕害了她,今日来府吊念,请庞大人受朕一礼,以表谢罪!”
庞泰连忙起身扶她,神色悲愤地说道:“皇上万不可如此,小女之死乃是宇文老贼的奸计,罪臣岂敢迁怒于皇上,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臣自然要算到老贼头上!”
姒虞听了这一声“罪臣”,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皇上!”
庞泰忽然悲声一呼,重重地跪在地上,一时间悔恨叠加,捶胸道:“罪臣鬼迷心窍,助纣为虐,险成千古罪人啊!”
姒虞慢慢垂下头去,良久无语,半晌后方用宽容的话音说道:“朕知道你是个忠臣,只是老贼势大,朝廷的忠良才不得已自保,便是连朕也不得不委屈求全,朕不怪你!”
但凡官场之人都知道自己的价值决定地位,庞泰附逆于权臣势力,却不敢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既然宇文正钦要自断羽翼,他也早已有了决心,这便说道:
“皇上,臣这些年虽然屈于相国府势力,但兵部一些重要职位却都是臣的亲信,臣决意誓保皇权!”
姒虞也不再虚与委蛇,伸手扶起庞泰,欣慰道:“朕此来一是为了祭奠皇后,二来正是为了收下庞大人这份心意!”
庞泰闻言激动,这些天来他着实寝食难安,生怕自己被相国府舍弃之后,再被群臣孤立,有皇上这句宽容的话语,他也能安心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向灵堂望去,一阵阵的轻烟,从深邃而显得有些阴暗的殿内飘出,从外面看去只见里面烛火点点,更有长明灯微微摇晃,悬挂半空。
姒虞沉默了片刻,慢慢走进了灵堂,在大殿正中摆放着庞妙白的灵柩,靠墙的地方摆着灵位,灯火香烛明灭不定,照的姒虞脸色也阴暗不定。
庞泰取了三支长香递了过来,对着女儿的灵位说道:“女儿,爹和皇上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不会让你含冤九泉!”
姒虞接过那三支香火,轻轻插在了香炉鼎中,心里暗想,如果庞妙白的死能换回她父亲一点臣子之心,也算死得其所了,含冤何来?
残月之辉洒在长生殿的窗前,一抹幽幽倩影独守空闺,宇文灵雎就这么怯生生地站在那儿,站在窗前的月光之中,凝望残月。
涩意涌上这个女子胸怀,明艳的笑容不再纯粹,掺进了复杂的情绪,直到此刻,她都觉得自己还没有摆脱媚萝芷迷惑,已经措失了的理智,再也找不回来了。
宇文灵雎问过自己无数次,到底自己喜欢上了皇上哪一点,她情愿相信自己仅仅只是恋上了芙蓉帐内缠绵的欢愉,而不是倾心相付。
可是,自己明明在为那个人牵肠挂肚,不是么?
已经很晚了,皇上为何还不回来,她莫非是在生自己的气么?
皇上也是个女人,皇上伤心了,自己去哄哄她,赔句不是,她就会待自己如前的罢?
一只玉手轻轻掀开珠帘,宇文灵雎立刻转身,一句“皇上”就要喊了出来,却见来人是柳胭。
“娘娘”
柳胭走进来轻声说道:“皇上今夜在长宁殿就寝,娘娘也早些歇息吧!”
宇文灵雎难过的微微低下了头,许久之后,她看着地上轻轻摆动的自己的影子,淡淡地问柳胭:“你说,皇上对本宫的情意,有几分是真?”
柳胭见她这般不开心,忍不住忿忿不平地回道:“那位主子的脾气,奴婢可瞧不出来,不过娘娘您倒是动了真情,如果皇上有心,断不会如此冷落您的!”
宇文灵雎嘴角微微抿动,摇了摇头,道:“不怪皇上,是本宫说了过份的话,伤了皇上的心!”
柳胭劝道:“娘娘,您还是收了心吧,就算皇上现在对您好,以后呢?”
“是啊,再美的花儿也有衰老的一天,可是,本宫的心还能收得回来吗?”
宇文灵雎这般幽幽地轻声叹息,她抬头望向窗外,凄冷的风儿吹动她柔美的秀发,拂过她白皙的脸颊。
唇角忽然有一丝微微的苦涩,是淡淡的湿润。
原来,天空里飘进来的点点冰凉却不是泪,又开始下雨了吗?
御书房内,童挚将七柄尚方宝剑摆在御案上,每一把都是黄金剑鞘,上刻“如朕亲临”四个字样。
此外每一把剑还分别刻了“凰恩如赦”、“义薄云天”、“悯生成仁”、“赤诚精忠”、“天雷勇魂”、“地威武魄”、“斩佞诛邪”,赋予七把剑不同的含义。
第一把剑,凰恩如赦——恩赦之剑!
第二把剑,义薄云天——大义之剑!
第三把剑,悯生成仁——自戕之剑!
第四把剑,赤诚精忠——精忠之剑!
第五把剑,天雷勇魄——勇气之剑!
第六把剑,地威武魄——猛武之剑!
第七把剑,斩佞诛邪——诛贼之剑!
虽然不是出自工部尚方局的匠手,少了工部和御史台的备案,但打造得十分精致。
“尚方宝剑”原是天子所用的御剑,是一种最高权利的象征,从四品官员以下有“先斩后奏”之权,秦御王朝开国以来也只有一把尚方宝剑,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否则天子是不会把这样大的权交给别人的,何况是七把尚方宝剑。
现在姒虞已经掌控了皇宫内廷,朝野中也握紧了大理寺和兵部这两个实权机构,接下来只要扳倒吏部,她便可在朝堂上震慑群臣,由袁浩天来当朝问罪,逼迫宇文正钦退位,即便逼不动权臣,也能收回一些君权。
而这七把尚方宝剑一旦有了君权的支撑,自然也就有了权威。
此时姒虞迫不及待地打开相国府的贺礼清单,神色中隐隐激动,这份看似平凡的名单,却是扳倒吏部又震慑朝纲的杀手锏。
“皇上,这只是一份普通的官员送礼清单罢了,您为何对它如此看重?”
燕威不知这贺礼清单有何作用,而且他得到这礼单也没费什么力气,忍不住好奇,当下问了出来。
姒虞笑而不语,看见燕威就想到了燕舜,静静地站立了片刻,素白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波动,但笑容已敛去几分,苦涩说道:“令妹的死,朕实在没有办法!”
燕威的眼眶顿时红了,点了点头,参拳道:“臣要感谢皇上让燕舜免受五马分尸之辱,臣相信燕舜一定查到了些东西,臣愿意再去查证,给皇上一个结果!”
姒虞眸色深深,沉思了片刻道:“不用了,老贼既然已经察觉到朕的意图,必然已经把所有线索都消除了,即便你能查出皇后的身世,对朕而言也没有意了,反而会让老贼对皇后起疑,不如不查!”
“可是,皇后娘娘知道我们那么多事情,臣担心……!”
燕威迟疑地说着,看见轩灵不停地给自己使眼色,后面的话便没有说下去。
姒虞幽幽叹了一声,似乎很是苦恼的样子,转而对轩灵吩咐一句:“轩灵,给朕拟旨!”
“朕特旨,京兆府尹玄郎晋为大理寺寺卿,加一品尚书衔,赐尚方宝剑,参知政事,着玄郎领旨即行!”
圣旨很快便拟好了,姒虞把大理寺卿授玺、精忠之剑一同交给童挚,既道:“童挚,你带上这把尚方宝剑和朕的圣旨,现在就去趟京兆衙门,今夜,朕要看到袁浩天全族下狱,鸡犬不留!”
童挚朗声道:“臣,遵命!”
姒虞又对几人交代了一些事情,便开始在御书房研究那份名单,她把其中涉及送礼的三品以上官员都挑了出来,列出新的名单,又在新名单里面选了一些礼金最重的官员,制成最终的逆君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