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虞猜到灵雎一定有着特殊甚至惊人的身世,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根本不值得宇文正钦如此用心,但万没想到灵雎会有这样的身世,她竟然会是那个传说中的“惊邪帝婿”的女儿。
姒虞已经顾不上理会宇文正钦的无礼,惊呆在他怀中,吃惊不小,以前她并不是很清楚这个人,只知道父皇在世的时候,雪纶岳和袭月长公主就是朝廷中的禁忌,连母妃都忌讳颇深,一生之中也只在传给自己“秦时浣月”时提过一次袭月长公主。
在得知李婴是雪纶岳义女之后,姒虞也没有特别重视这个名字,可是那夜拜访邢府,从邢昕口中又听到了这个人,而且他临终前还特别交代自己,蛮族铁骑残暴凶猛,非龙骑军不能相抗,但要收服龙骑军旧部,她就不能再忽视雪纶岳这个关键人物。
但是先皇生前十分忌讳一些对自己名誉不利的人和事,上一任太史令因“君举必书”被先皇赐死,姒虞没能从史典中查到这个人,只在民间的传闻里知道当今天下的动荡纷乱,似乎都是上一代英雄人物叱咤风云在天地间遗留下来的局面,除此之外,她对雪纶岳再没有更多的了解。
“慕容蝶?”
姒虞此刻被抱在怀里,双手本能地抱住宇文正钦的脖子,不禁奇道:“如果灵雎的生父是雪纶岳,为何她的生母不是袭月公主,而是慕容蝶?”
宇文正钦也没有把她放下来的意思,就抱着她上了台阶,一步一步向正殿走去,口中道:“皇上不是一直想知道,老夫是不是她的杀父仇人?”
姒虞之前已经打消了反间灵雎和宇文正钦的念头,现在知道了灵雎的惊人身世,自然想了解更多,忍不住内心惊疑道:“你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朕?”
“皇上若早点亲口来问老夫,老夫一定知无不言,可是皇上却派人在暗中查访,令老夫寒心!”
宇文正钦嘴上说着无关痒痛的话,心里却在暗自激动,他挟天子女帝长达四年,可是从来都不敢像今天这样抱一抱她,见姒虞没有抵触自己,更是欣喜不已,舍不得放她下来。
姒虞脸色一冷,既道:“你不说朕也能猜得到,把朕放下来!”
当姒虞离开自己的怀抱时,宇文正钦神色也失落了一下,但他还是娓娓而道,讲出了灵雎的身世,还有过往岁月中不为人知的王朝秘史。
那是在武攻年间,也就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神州还是一片繁荣景象,十大诸侯国在魔月皇朝治下与中原对峙。
中原势力主要以五大国为代表,秦御王朝、天山国、七绝蜀国、蓬莱国、雪国,每一个大国都有江湖势力为其护国,他们分别是秦御剑派、北雪天龙寺、天山逍遥阁、南海瑶池宫、西蜀七绝殿这五大门派。
在那个江湖势力影响朝廷决策的时代,所有的杀伐征战都以正魔之争而越演越烈,雪纶岳就是当世影响天下大势的六个风云人物中的一人,被世人称为“六集杰”之一的御剑门最后一代掌门,因此人身负惊邪神兵,又与袭月长公主有婚约在身,江湖名号“惊邪帝婿”。
当年此人亲率同门师弟倾全派之力,领朝廷十万龙骑军抗击魔道,袭月长公主执令监军,一路势如破竹,铁血征战八年,不但击退了魔道兽骑大军,龙骑军也由十万精锐增至逾百之众,功勋盖世。
神州魔道尚未剿灭,朝廷已经展开夺嫡之争,雪纶岳更青睐于大皇子姒轩辕,秦文皇虽然已在暗中奉诏继承大统,但于军中并无威信,于人心不服,又忌惮雪纶岳麾下兵多将广,终日惶恐难安。
那时的宇文正钦已经位居司马典客,便献上了计策,诱骗袭月长公主回朝将其作为人质,以此来胁迫雪纶岳率兵围剿大皇子之部。
雪纶岳忠肝义胆,不为所动,可悲这样一个英雄人物,就被打成叛军的烙印,遂解散百万大军从此浪迹江湖,为江湖恩怨殒命,未到而立之年便英年早逝了。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二十年之后的今日,天下仍然纷乱,魔月皇朝势力瓦解,演变成如今的蛮族,天山国虽然仍是李家天下,也已经改国号为周,雪国却被蛮族剥食吞灭,七绝蜀国也不复存在。
民间还流传着惊邪帝婿和秦御明珠的传说,但铸成这对怨侣悲情命运的凶手,却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权霸一方。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在宇文正钦的诉说下,姒虞了解到了当年这桩悲剧不为人知的冰山一角,但真正石破天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此刻二人坐在正殿之内,道士奉了清茶,宇文正钦继续述说道:“袭月长公主回朝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而且她身边的青衣侍姬也怀了雪纶岳的骨肉!”
青衣侍姬是公主身边的侍女,在公主出嫁之后又称通房侍姬,姒虞恍然如是地道:“既然灵雎生母是慕容蝶,那袭月长公主的孩子,难道夭折了吗?”
宇文正钦吹了吹茶盅上漂浮的茶花,慨然说道;“公主被困在深宫而不得自由,思念成疾,日久抑郁成伤,没能保住腹中的孩子!”
姒虞惋惜道:“原来是这样!”
宇文正钦转开眼眸,怔怔地盯着香炉鼎,继续说道:“慕容蝶生下灵雎不久,先皇采纳了老夫的建议,把袭月公主远嫁周国和亲,怎料公主性情刚烈,竟然在和亲途中跃城自尽,先皇为了斩草除根,便让老夫去了结慕容蝶母女的性命!”
说到这里,宇文正钦不禁深深望了眼姒虞,目光极是深蕴地道:“老夫曾有个女儿,却不得相认,亦不能相见,当老夫看见襁褓中的女婴儿的时候,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赐了慕容蝶毒酒,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灵雎偷偷换走,收为义女养在府中!”
姒虞幽幽一声叹,冷笑轻讽地道:“你害了人家的父母,就算你再怎么疼爱她,如果灵雎知道真相,岂会不恨你入骨!”
“老夫也曾想过这些事情,等老夫过身之后再让灵雎知道她的身世,人死怨消,届时她只会记得老夫的好,哪里还会有恨呢?”
姒虞对他这番说词根本不屑一顾,冷道:“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宇文正钦神色痛哉,沉默一会,转开了话锋,慢条斯理地道:“自古以来,为臣者有三大险境,其一,功高盖主,皇上现在已经无可赏臣,只能赐死!”
“其二,臣权势过大,皇上不容一朝二主,如此也必然杀臣!”
“其三,臣强君弱,皇上无非是担心臣结党篡政,所以要杀老夫及臣党,老夫说的可对?”
姒虞冷哼一声,道:“爱卿三种险境兼备,朕要恭喜爱卿了,可喜可贺呀!”
宇文正钦又道:“但是皇上可否想过,若不是老夫把您抬上皇位,哪里还会有今日的天子女帝?当年先皇痴迷长生之术,不顾朝廷社稷,若不是老夫先人一步下手,只怕现在已经改朝换代了,哪里还会有今日的秦御王朝?”
他转而又退一步说:“皇上是老夫扶起来的,老夫却也是别人扶起来的,皇上对老夫骤而杀之,难道就不怕天下大乱吗?”
姒虞无言斥驳,只道:“平心而论,你的功劳确实远大于过,朕要以叛逆的罪名除掉你,可数之罪却也不多,不过只要朕动了手,你若不肯受死反抗君威,那便是罪,若有他人附逆,亦可除之!”
“朕杀你,名正言顺,你弑君,千古恶名!”
宇文正钦不怒反而得意,用手指敲着桌子,十分自得地道:“如果皇上执意要与老夫兵戎相待,老夫不是不能死,只是还有些心愿未了,老夫了了愿,自然会将所有恩怨一并带走,但是灵雎能不能与皇上长久相伴,还是得看皇上是否愿意成全老夫的心愿!”
姒虞心一动,见老贼肯以死成义,便露了笑容出来,轻声问:“爱卿还有什么心愿吗?”
宇文正钦嘴角含笑,一点也不客气,不厚道地说道:“老夫唯一的心愿,就是辅佐皇上终结乱世,统一天下!”
姒虞笑容僵在脸上,慢慢转冷,统一天下,那岂不是还要等几十年了,说到底他还是在用灵雎要挟自己以图自保。
姒虞神色一定,从容不迫地起身玉立,仿佛下了狠心一般地说道:“朕为天子,断然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姑息权贼,灵雎是朕的女人,朕若决意除贼,死所不惜,她也必然随朕而去!”
“九九重阳,国仇家恨,朕与你一并清算!”
姒虞言罢,甩袖离去,决然决意。
宇文正钦忽然沉声道:“皇上!”
“你可知道,老夫为何要在你身上刺下老夫的名讳!”
姒虞没有回头,声音冰寒似雪:“朕会拿你的血,洗清这奇耻大辱!”
“虞儿!”
姒虞微微顿足片刻,冷然道:“朕不是你的女儿,不要把朕叫得这样亲切!”
她恨声一句“老贼”,愤然离去。
宇文正钦情急之下,在她身后伸出手,仿佛有千言万语已经到了嘴边,但是感受到这个女子对自己的恨意,已经这样深了,深入了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