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岳还是放低了姿态,赧色道:“是我疏忽了,我跟皇妹本来就是一家人,就没想那么多!”
靖岳眸色幽深地凝视了他半天,仿佛也看清了他的为人,看的姒岳有些不自在了,方冷冷道:“皇上让我全权接手平阳关防务,还让我带了口谕给你,金陵大军无旨不得进城!”
“皇妹让你接手朝廷大军?”
姒岳很是意外,原本想着姒虞会让章冲来接手,那章冲是自己多年的部将,如此一来,他便可率大军直入城关,进驻京师,届时朝廷大军和自己数十万兵马在手,大事则定矣,可现在看来,皇妹用着自己的人,却也在提防着自己。
而这个靖岳已经死心塌地的跟了姒虞,完全不顾义父的情面,但是对于这位义兄,他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此外还有一事!”
靖岳继续说道:“皇上于今夜亥时宴请百官,让你务必赴宴!”
言罢,靖岳起身告辞。
姒岳心头惶然大急:“义弟,你能否告诉我,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可是想要请君入瓮?要对我过河拆桥吗?”
靖岳转过身,凝目看了他半晌,语重心长道:“话我已经带到,去不去是你的事,看在义父的面上,我劝你一句,好自为之!”
看着靖岳扬长而去,姒岳已冒出了一额的冷汗,呆坐了片刻,伸手抓住桌上的茶器摔得四分五裂。
太监们清理尸体的速度很快,一船一船的金菊盆栽从护河运到了宫门外,宫门巨大而沉重,好多地方都碎裂了,为了节省时间索性凿成碎块,一块块搬运出去,当众人把宫门移走的时候,自然也发现了好多尸体。
其中一个黑衣人还没有断气,正是和枫沐交手的相府高手,姒虞爱惜他的修为命人全力施救,但此人终因伤势过重而无力回天,在死前只说了“双儿,我终于解脱了”这样一句话,便气绝身亡了,着实令姒虞大感惋惜。
临近亥时,夜色笼罩下的朝天门灯火辉煌,金菊铺成了花海映着火光十分美丽,十几张方桌拼成的宴席坐了许多人,庞泰等人悉数到齐。
因为少了依附相国府的违君之臣,空出的位置却有一半之多,包括相国在内四十八名文武大臣全部拔除,只有铁丐不知所踪,龚长功也因宁乐长公主的关系特赦免罪,在座的自然都是女帝的人了。
女帝以雷霆手腕不仅拔了相国一党,还引出蓬莱的势力一并清除,众人也都是出了不少力的,那玄郎可是居功至伟啊!
女帝会赏他什么呢?女帝会赏自己什么呢?
多数人这般想着想着不禁微笑起来,似乎以为这是一场论功行赏的宴席,仿佛在等着金陵王到场开席的那一刻,大家伙加官进爵。
可是女帝此刻却坐在那里似笑非笑,那样的神情像极了相国,让人看了只觉得深不可测。
这时只听报官高呼:“金陵王到!”
众人只见金陵王笑容亲切灿然,参了臣子之礼,朗声说:“臣姒岳,参见皇上!”
女帝平淡一声:“免礼,请皇兄入座!”
姒岳脸上不动声色笑容依旧,可心里着实紧张不安,来了只怕皇上会对自己下手,如果不来就是做贼心虚,便依仗着自己城外的大军,章冲等人也能在宫内照应自己,所以他还是来了。
报辰太监报了时辰,盛宴开席,宫女们已经端了丰盛的菜肴守在一边,但并没有端上桌来。
每个人身前都放置了一枚铜钱,往年并无这个规矩,只不过此时此刻没有人去探究这个细节。
女帝的笑声打破了沉静,只见她拿起桌上一枚铜钱,然后望向两边道:“在开席之前,众位爱卿不妨先看看这枚铜钱!”
闻言,众人都拿起各自的铜钱细细端倪起来,却看不出个所以然,分明只是一枚普通的钱币罢了。
只听女帝说道:“铜钱外圆内方,这叫什么?天圆地方,取法天地,乃成规矩!”
女帝一边说着,一边端了杯樽站起身来:“这开席的第一樽酒,我们应敬天时通润!”
“再敬地利方棱!”
女帝饮酒敬天敬地,众人不能失了礼数规矩,也都举樽仰首,把樽中酒一尽而倾,可是那酒液竟是苦涩难以入喉。
大家的脸色也苦成了苦瓜,这是什么酒?居然比黄莲还要苦。
最后一樽为“三敬安泰人和”,宴会全场锦袖遮樽,自饮一杯,算是敬过了天地同袍。
“朕今夜引规矩开席,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国不可一日无规矩,朝廷也不能乱了规矩,君王之道在于雨露均撒,泽陂苍生,臣子之道在于上行下效,令行禁止!”
女帝忽然声音一沉:“这所谓的规矩,就是一个忠字!”
“开席!”
女帝隐隐敲打的话语落在众人心头,表现出领悟深刻的样子。
宫女们这才将一道道菜肴端上餐桌,每一道菜肴都有报官报诵菜名——
“苦栋猪手、黄莲四喜团子、苦栋黄莲龟羊汤……”
众人小声议论,这分明是一桌苦宴来着,不是苦栋叶就是黄莲,那得有多苦啊?
“这一桌的菜加在起来,也不及朕这些年心里的苦,望众爱卿今后能食苦忆苦,知朕之苦!”
女帝矜持地夹着菜肴入了口中,细嚼慢咽地吃得津津有味。
玄郎动了筷子,接着是卓汾、姒岳、庞泰夹了菜品尝起来,立显不适之色,肝肠寸断的样子。
众人瞧着这四位紧皱的眉头,大家便做做样子,也都夹了菜放进碗里却没敢动。
章冲走来请示:“皇上,刀斧手已经磨快了刀!”
女帝品着苦酒,微不可觉地点了头。
众人皆惊:有人要倒霉了!
金陵王尤甚心惊:我要倒霉了!
只见数百名刀斧手赤膊上身,抗了大砍刀列队而来,齐齐跪地:“参!”
众人皆惊:有人要倒霉了!
金陵王尤甚心惊:我要倒霉了!
片刻之后,御林军从内廷押来一百名叛贼,以李元平为首、曹文等一大批相国府逆臣口塞白布跪成一排,恶狠狠地盯着众人。
众人皆惊:他们要倒霉了!
金陵王松了口气:还好是他们倒霉了!
“斩!”
刀斧手一同举刀,手起刀落就是一通人头落地。
然后就是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
众人吃着肝肠寸断的重阳苦宴,品味个中苦味,看着乱臣贼子人头落地,心惊胆颤,一直到很晚很晚……
直到两万多人身首异处,直到女帝卯时离开,众人才发现朝天门广场的金菊花海被染做血色,每一朵金菊都似血一样艳红。
娇艳欲滴。
从长生殿望去,初秋的月色是淡然的,姒虞伫立在院子里,身影在月光下更显得冷清与高贵了。
老贼死了,灵雎一定很伤心,如果她知道老贼是害死她父母的仇人,不知会有多伤心,自己该怎么去安慰她呢?怎样才能让她接受自己的身世呢?
姒虞徘徊良久,终于是走了进去。
灵雎独自坐在桌旁,不知哭了多久的眼眸微微泛红,不时流露出来的忧郁与伤感。
那日从枫叶岭回来,她便察觉到姒虞很可能是义父的亲生女儿,为证实自己的猜想,她回了相府当面向义父求证,竟真如自己料想一般,姒虞的身世石破天惊。
但义父却把自己软禁起来,不许自己将真相告诉姒虞,而姒虞因为君臣猜忌太深竟毫无所觉。
她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只能急在心里,终究无力阻止。
如果虞儿知道她赐死的人是自己的父亲,虞儿一定会伤心,该怎么去安慰她呢?怎样才能让她接受自己的身世呢?
灵雎踌躇良久,终于见姒虞走了进来。
姒虞轻轻坐在灵雎身旁,轻声道:“朕知道你难过,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但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灵雎心疼地看她:“你错了,我是难过,是伤心,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姒虞冷笑:“老贼死了,朕一点都不难过!”
灵雎急道:“你知道义父是你什么人吗?虞儿你一向聪慧,为什么就看不出来呢?”
姒虞也急道:“你又知道他是你什么人?你为他这样伤心根本不值得!”
灵雎哭了:“虞儿你看错他了,你大错特错!”
姒虞怒了:“灵雎,是你看错他了!”
就在这两个女子争执不休的时候……
“皇上,抄查相国府的时候,找到了一个箱子,相府奴婢说让您亲启!”
姒虞疑惑了一下,便对玄灵儿道:“东西呢?”
玄灵儿立刻命人把东西搬了进来,只见那是一个木箱子,锁了两把铁锁,特意雕刻了“吾皇亲启”的篆文。
一个相府老奴这时递来一把钥匙,恭声道:“老爷生前交代过,一定让老奴亲自把钥匙交到皇上手里,皇上在打开箱子的时候,除了皇后娘娘以外,不宜外人在场!”
姒虞端倪着手里的钥匙,又看看那口箱子:“这一把钥匙,可以打开两把锁吗?”
老奴低头道:“老爷对老奴没有其他交代了!”
灵雎忽然想起了什么,出声道:“另一把钥匙在我这里!”
姒虞随即遣散了殿里所有的人,灵雎也拿了把钥匙在手里,寝宫被只剩下这两个女子了,神色复杂地望着彼此。
灵雎暗想:这里的东西,一定是义父留给虞儿的身世秘密。
姒虞暗衬:老贼留下的东西,必然就是灵雎的身世。
然后,她们同时把钥匙插进了两把锁中,随着一声机扣,箱盖慢慢地打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