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姒虞二人忽然感觉路上遇到的中原百姓渐渐多了起来,询问之下,才知已到周国地界,总算离开了那山险水恶的蛮荒之地。
这一路上千里单骑,二人相伴赶路,对彼此的性情已经了然熟悉,自从发现枫沐不是哑巴,二人间不说没有猜忌,倒也能坦诚相对,平和相处,只是偶尔的时候还是会各自不屑,这对性情和处事都大不相同的两个人,居然一路坚持下来没有分道扬镳,也实属不易了。
这时姒虞凝目向前方望去,古道前头,却是有一间茶摊,十分简陋,她招呼了枫沐一声,便扬鞭赶了过去。
这个茶摊开在此处,原本也是为赚些流民百姓的钱,不光简陋,吃的东西也不多,除了大饼就是凉茶,再想吃点好的,老板也拿不出来。
枫沐在后面走得满头大汗,赶到茶摊时,姒虞已经给二人叫了两碗凉茶,两张大饼,二人一顿饱餐后,也休息得差不多了。
老板走了过来,开口道:“二位客观,哪位把帐结一下,一共六纹钱!”
姒虞开始时还不在意,可是突然想到自己身上从不带银两,一向都是护卫结账,原本身上还有一支金钗,那天逃离羯营时也不知掉在了何处,只好去看枫沐。
枫沐淡淡的模样,淡淡地喝着茶水,却并没有要结账的打算。
姒虞急了:“你耳朵聋了,结账啊!”
枫沐一脸无辜,向她看了看:“贫僧一个出家人,衣食住行皆靠布施化缘,身上哪里会有钱财之物?”
“你没钱?你没钱还吃人家的饼!”姒虞鄙视地说。
枫沐道:“姑娘莫非是忘了,这桌上茶饼都是你叫的!”
姒虞一窒,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老板却是面色一变:“敢情二位,原来是没钱啊!”
“谁说没钱!”
姒虞急得站起,一指栓在路旁的战马,趾高气扬地说道:“不就是六个铜板吗?大不了我用这匹马抵了你的饭钱!”
老板道:“既然姑娘如此大方,我也不想占了姑娘便宜!”
说罢,他将一个钱袋丢在了桌上,看样子份量倒是不轻。
姒虞心想这老板真是仁义,打开钱袋一看,顿时眼泪差点出来了,铜板稀里哗啦地倒在桌子上,细数之下也才不过五十枚而已。
“这可是蛮族的战马,不管卖到哪去,少说也不会低于十两银子吧!”
姒虞同老板理论起来,老板不愠不急地说道:“姑娘说的没错,不过小店利小盈薄,这五十文钱是我全部家当,若是姑娘觉得亏了,就拿六文钱出来结了这顿茶饭!”
……
在荒山野岭夜宿一晚后,二人又行了半日路程,翻过一座小山,视野霍然开朗,一座规模百万人的城池现于眼前,正是周国的京师--祁山州城。
姒虞站在山麓高处,脸上露出劫后重生的喜悦,国仇家恨在这一刻又再次回想起来,但看四周的风景,不禁第一次感觉这么自由自在,没有宫廷礼节的束缚,没有尔虞我诈的权谋争斗,一种在无限巨大的压力之后的解脱,只觉得天很蓝很蓝,山好高好高,一时间心神激荡,壮怀激烈。
她的唇动了动,仿佛明眸之中有水波流动,朦胧中带着晶莹,发出一声微带哽咽的欢呼,对着青山蓝天,对着那座巍峨的城。
“我活下来了,我终于做到了!”
枫沐站在她身后,回想此番下山的经历,那一幕幕人肉相食、白骨成山的人间惨象……
这一刻,在这个坚强的女子身上,仿佛诠释着世间的一切善和恶,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她让他明白了这世间的大道。
枫木低眉浅笑,在她的旁边,看着她放开怀抱,展露着世间最美丽的笑容,越看越觉得那张清水出芙蓉、脂粉不沾的脸上,越显得清艳无双,只觉这世间竟是处处有动人心魄的美丽,可是如此美丽的景色,在这个女子的身边只成了陪衬。
或许,她才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她注定是留在他心中的一抹艳色。
枫沐这时终于忍不住好奇姒虞的身份,忽然开口:“姑娘,贫僧心里有个疑问,想请教姑娘为何不惜以身犯险,一定要来到此地!”
姒虞闻言看了过来,反问道:“我也有一惑,大师一路与我同行,是真的顺路,还是为了护我?”
枫沐沉默半响,终究是没有回答,一言不发的向山下走了去。
姒虞怔怔地看着枫沐,笑意不减,忽然对枫沐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就叫我虞姑娘吧!”
枫沐脚步一顿,也回过头来,微笑说道:“虞姑娘,是你告诉贫僧,人在兽性和人性间成长,只有相互吞噬才能活下去,背负着罪恶,在有限的生命中拼命地活下去,正因为如此,这个世界才如此美丽的罢!”
“阿弥陀佛,大悲天龙,世尊地藏,贫僧法号——枫沐!”
他似欣慰地一笑,双掌合十。
山间微风,依然轻轻吹动,吹过树梢,吹过绿叶,吹起她的发丝,拂动他的袈裟。
片刻后,二人脸上同时露出了笑容,就像一对共厉生死的好朋友。
祁山州城,百华街上。
二人走在人群之中,热闹非凡,处处都显出中原之地的繁荣景象。
姒虞一双俏目看着街上往来行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到了周国京师,可是要说服朝廷帮助自己却不是件容易的事,说不定被人家扣住作为人质也不是没有可能。
枫沐见她眉头微皱,沉吟不语,自己索性好人做到底,看看她有什么难处,于是便道:“姑娘现在有何打算?”
姒虞沉默了一下,心里微微感动,和尚是个好人,可是往后的事却只能靠自己了。
当下她笑意嫣然,对枫沐道:“还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吗?当然是填饱肚子了!”
正在说笑间,姒虞一眼瞥到街口有家“醉云楼”,阵阵香气往外飘,里面坐了许多人,生意很好的样子,而且也不会烧银子的大众消费。
姒虞虽然从没有进过这种酒楼,但是她本性洒脱自然,对新奇事物的接受能力也非一般大家闺秀可以相比,半点也不扭捏,一拉枫沐的手便走进酒楼,反令枫沐显得不自在。
小二满场跑,忙碌非常,一眼看到又有客人上门,马上迎了上来,嘴里还招呼着:“二位客官,里边请。”
姒虞一踏进里堂,只见满堂的嘈杂声,龙蛇混杂,既有有身份的官家人,也有来来往往的江湖人,酒家坐满了人,颇为热闹。
姒虞领着枫沐找了张空桌子,招呼小二道:“问问这位大师吃什么!”
枫沐道:“给贫僧来一碗素面就好,有劳小施主了!”
“好的好的!”小二满口答应。
枫沐又道:“煮面的锅一定要洗干净,贫僧食不得半点荤腥!”
“好的好的,我们知道的!”
小二正要吩咐厨房,又被枫沐一把拉住:“切面的砧板也要洗干净,有劳小施主了!”
小二汗颜,只得答应:“您放心吧,我们会照办的!”
这时隔壁桌传来一声不屑:“吃个面还这么麻烦,出家人可真难伺候!”
姒虞二人皱眉看去,只见那张桌坐了一个年轻男子,江湖人扮相,背了一把长剑,面容清朗,目如宫星,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海崖剑阁少阁主--靖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