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御京师的天空飘着雪，白雪像小银珠，像小雨点，像柳絮杨花，纷纷扬扬为皇城挂起了白茫茫的天幕雪帘。
一群百姓围在无垠钱庄的门口议论纷纷，看着官府的人查抄了钱庄，从里面抬出来一箱一箱的真金白银，还有大量的帐书，钱庄的掌柜也被五花大绑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无垠城永垂不朽的金字招牌，竟然就这样贴上了封条。
随后几名官差在皇榜上贴出了凰帝檄文，百姓们一股脑地涌了过去，有人大声念了出来：
“今无垠城垄断商行，欺行霸市，盘剥中原百姓，万户涕泪，斗聚金壁，以官为市，危害国本，今诛除此患，废止无垠通货，以拯吾民，上林苑统一发行周联秦通，旧币更换为期三年，期过废止，启天六年，凰帝檄文！”
百姓们一听说无垠钱票被废止了，惊呼一片，虽然还有三年过渡期，却是人人都迫不及待去兑换“周联秦通”了。
无垠城案令中原为之震荡，其影响之广，范围之大，实在罕见，仅仅两个月时间就有八万余人下狱，处斩，或流放充军。
这其中除了无垠城自己的伙计，不乏一部分州郡、县城官员也牵连获罪。
大周朝廷自丞相以下，工、礼、刑、吏、兵、户被查出与无垠城暗通往来，收受贿赂者三十余人，位居一品者四人，二品军侯三人，地方官员就有二千多人，此外，李缨还狠狠的打击了地主豪强……
大秦也牵连出了一千多名地方官员，经刑部审查，这些官员都是从无垠城黑市渠道任职一方，在暗中庇护无垠城或为其充当耳目，随着牵涉出来的官员越来越多，官职越来越大，刑部直接将此案移送了大理寺，令凰帝震怒，明旨玄郎彻查此案。
大秦朝廷经过重九宫变，六部三卿清除了一多半，现在都还空缺着，再经历这次大案，剩下的朝中大臣如惊弓之鸟，每天都担心自己受到牵连。
姒虞冷眼瞧着袁浩天，啪地将奏疏砸了过去，把小皇子吓了一哆嗦，字都写歪了。
最惶惶难安的就是吏部尚书袁浩天了，不管此案最后会如何收场，他都难逃监管吏部不利的罪责，每天上朝都要在府宅门口举行一个仪式，散朝的时候，夫人孩子在家门口等着，如果看到袁浩天回府，就会大肆庆祝一番，庆祝的内容是今天老爷又活了一天。
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袁府，二月二十三。
这一日袁浩天穿戴整齐，自家门前已经备好了轿子，他抱抱夫人孩子，摸摸新养大的旺财的狗头，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夫人，哀哀说道：“夫人，徐进他还欠我七十两银子，我要是回不来了，你记得问他讨回来！”
袁夫人含泪点头：“放心吧，我会帮老爷讨回来的！”
“还有文闫那厮，上次我们去花船上吃酒，说好是他做东的，结果他没带银子，是我帮他付了帐，这厮若是抵赖，此事徐进可以作证！”
“放心吧老爷，我记住了！”
袁浩天交待清楚谁还欠他多少银子，又想了想，再道：“我在院子里第三颗小树下面藏了二十两金珠，你看以后做点什么生意，也够养家糊口了！”
他陆陆续续交代了私房钱藏在什么地方之类的后事，然后诀别而去。
袁浩天的夫人孩子就在他背后哭，旺财就在他身后呜呜地叫，那场面不提也罢。
皇宫新建的御书房内，姒虞沉着脸色坐在御椅上，手边放着玄郎结案的奏疏，她是想借此案进一步整肃吏治，但无垠城波及却如此之大，最后还腐坏了两个御史，四个侍郎，让她惊怒难平。
小皇子坐在御案边上抄写功课，不时地看看父凰的脸色，再看看双腿不停发抖的袁尚书，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抄写着：水至清则无鱼……
我要倒霉了……袁浩天骇然跪地，将头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哭道：“臣有罪，臣最该万死，但求凰上感念臣竭心尽力为朝廷效忠多年，凰上恕罪呐！”
姒虞厉声斥道：“袁浩天啊，朕把吏部交给你，你就是这样来报答朕的吗？朕可以容忍下面的人贪点小财，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朕平生最恨的就是勾结外贼分裂朝廷，朕的江山坐不稳，别说你的荣华富贵了，你的脑袋都保不住！”
袁浩天听凰上这话虽然不留情面，却是有放过自己一马的意思，立马沉痛道：“臣辜负了凰上的信任，臣死有余辜，千刀万剐，死不足惜，臣求凰上赐死！”
姒虞冷冷瞥他一眼，本不应该饶他，但他只是渎职疏于监察，并没有和无垠城直接扯上关系，就缓了缓神色，用责备的语气道：“要不是马上就到科举了，朕现在就想把你千刀万剐了！”
“先罚你一年俸禄，准你留任待罪，这次科举办不好，你不用再来请罪了，直接死了算了！”
袁浩天好不开心地感恩戴德：“谢凰上法外开恩！”
姒虞不耐烦的一拂衣袖，袁浩天麻利的爬起来就退了下去。
小皇子见父凰站到了自己身后，就连忙把手中的笔放了下来，坐正身子。
姒虞背着手，悠哉地问他道：“彻儿，朕问你，袁尚书该不该死！”
小皇子恭敬回道：“回禀父凰，儿臣以为，袁尚书有负凰恩，渎职该死，但卓先生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得饶人处且饶人！”
姒虞又问：“如果有奸臣危害朝廷的利益，不当宽，也当宽吗？”
小皇子一板一眼地回答：“朝廷社稷，民之根本，坏社稷者，离民心者不可宽！”
“朕为何又宽恕了袁尚书呢？”
小皇子这次却是答不出来了，支支吾吾一半天：“儿臣愚钝，求父凰教诲！”
姒虞盯着自己的玉掌，慢慢地收成拳，徐徐道：“帝王御下之术，为君圣者，诛心，胜过杀人！”
小皇子体会良久，小声道： “儿臣明白了，杀人和诛心，都是让臣子听话的手段！”
姒虞笑靥嫣然，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夸赞道：“朕的彻儿真是一点就通！”
小皇子看父凰心情似乎不错，这便期期艾艾道：“父凰，儿臣想念父王和母妃了！”
说完这句话，小皇子就感到一阵冷意，抬头一看，只见父凰正无比冰寒地盯着自己，那目光让他忍不住向后退缩。
姒虞身子前倾，狠狠地捏着他的耳朵，冰冰冷冷地道：“你给朕记清楚了，你是朕和凰后的儿子，金陵王是臣，是朕的臣，也是你的臣，记住了？”
小皇子忍着痛，不敢去躲，颤声道：“儿臣记住了！”
姒虞这才放了手，温颜问他：“金陵王背着朕，暗通无垠城，扩张势力，坏社稷，离民心，该当何罪？”
小皇子哭着道：“金陵王死罪！”
姒虞抬起玉指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柔声道：“看在彻儿的面上，朕宽他这一次！”
小皇子现在对这位凰是又敬又畏，又恨又怕，只见她满脸笑意，慢慢地说着：
“朕要你恨着朕，还要怕着朕，因为朕，也曾经像你现在这样，恨着一个人，又在心里害怕他，不得不学会隐忍，委屈求全，所以朕才能成为凰！”
“你也要像朕一样，才能成为一个皇！”
此刻，小皇子在凰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直到过去许多年以后，当他真的成了一个皇，他才明白，凰那时是多么的疼爱自己。
泗水郡漕运码头。
这座码头是秦国经济通商口岸，每天都有上千艘商船在这里装卸货物，日夜不息。
无垠城案已经过去两个月了，风波也渐渐平静下来了，但怡安所率“地”字营御林军却没有奉旨回宫，依然秘密封锁着整个水路的进出口。
从远处看去，他们穿着黑旗水师的装备，也不对过往商人严格盘查，但只要发现携带大量金银者，便会立刻拿下，以防无垠城将巨额财富转移出境。
这时天色刚亮，怡安站在渡口上搓着动得有些僵硬的手，他知道一定会遇上身份显赫的权贵，显赫到当地官府都不敢阻拦，所以凰上才把自己这一部御林军留了下来。
可是，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怡安正想着，抬头看见一队马车缓缓而来，前面一辆马车极是气派，旁边一人骑着马，后面有三千多人马护送车队。
怡安迎上前道：“吾凰上有令，所有漕运码头需经过盘查才能放行！”
“本都尉是金陵王府的人！”
曹都尉先出示了金陵王府的令牌，然后又把凰帝的圣旨给怡安过了目，说道：“这批军粮是朝廷刚拨下来的，本都尉奉吾凰之命把粮草运回金陵！”
怡安接过圣旨，正要细看，只见曹都尉又递过来一袋金珠，冲自己笑了笑，道：“辛苦了，给兄弟换点酒喝！”
怡安查验了圣旨的真伪，这才接了曹都尉递来的金珠，转手丢给身旁一名校尉，参拳道：“本都恭敬不如从命，代禁军兄弟们谢过都尉了！”
曹都尉神色大变：“你们不是黑旗营的人！”
怡安哈哈一声笑，正色道：“本都怡安，御林军地字营副都统，久候多时了！”
他一挥手，低吼一声：“搜车！”
曹都尉急道：“且慢！”